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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书生一诺

折玉郎君入我怀

与林之钰商议完图纸上的事,我们便径直去了后园。秋日午后的阳光不似盛夏那般灼人,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给园中的花草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我领着谢青梧,找到了我们陈家常年聘请的花匠,夏师傅。

夏师傅年过五旬,皮肤黝黑,手上布满了与泥土花草打了半辈子交道留下的厚茧。他虽年长,但在府里论起辈分,却与我平辈。见我前来,他连忙放下手中的花剪,恭敬地行礼。

“小姐。”

我点点头,将省亲之事与花园布置的要求简要说了一遍。夏师傅听得认真,不时点头,显然是胸有成竹。

谢青梧一直安静地跟在我身后,像一抹悄然融入秋色里的红影。他的目光在园中逡巡,从一株盛放的秋菊,到一盆精致的文竹,眼神里流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专注与柔和。当他的视线落在夏师傅手中的那把花剪上时,我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体极轻微地僵了一下。

那双修长漂亮的手,在宽大的袖口下悄然收紧。我想起教坊司里那些关于“折玉”的传闻,那些被肆意修剪、摧残,最终失去所有生机的花枝,或许与他此刻的记忆重叠了。他很快深吸一口气,将那瞬间的阴霾驱散,再抬眼时,眸光已恢复了清明。

他上前一步,朝着夏师傅微微欠身,姿态谦和,声音温润如玉:“夏师傅的手艺,青梧早有耳闻。这些花卉有您打理,青梧便放心了。”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身旁一株牡丹的叶片,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生灵。

随即,他转向我,又看了看夏师傅,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只是,青梧有个小小的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自他入府,这还是第一次在旁人面前,主动参与到府里的事务中来。

他得了我的允准,眸光微亮,抬手指向不远处一片开得正盛的菊花丛:“这菊花虽美,但若能在其中间植几株桂花……”他微微一顿,仿佛在鼻尖细细嗅闻着想象中的芬芳,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陶醉,

“待桂花盛开时,香气四溢,与菊花相互映衬,想必更添雅趣。”

他说完,便有些忐忑地望着我,那双刚刚还闪烁着光彩的眼眸,此刻又蒙上了一层不确定的薄雾,指节也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似乎在担心自己的建议是否太过冒昧。

“桂花?”我有些诧异,“什么桂花能栽在菊花丛里?你要种树吗?”菊花低矮,桂树高大,这二者如何相配?听了我的疑问,他方才的忐忑一扫而空,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浅笑,眼中闪烁着一种属于文人雅士的、不容置疑的光芒。他轻轻摇头,声音清朗:“回姑娘,不是种树,是一种名为‘天香台阁’的桂花,它是小型灌木。”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比划着它大致的高度与冠幅,动作优雅而精准。“植株不高,正好可以植于菊花丛中。而且它的花期长,香气浓郁,与菊花搭配,无论是视觉还是嗅觉上,都能给人带来不同的享受。”

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谈论起这些花草谱录,他不再是那个谨小慎微的侍君谢青梧,倒像是变回了那个传闻中光风霁月的谢家公子。他的眼神飘向远处,带着几分怀念的迷离:“青梧曾在一位雅士的园中见过,印象颇深。”

“你居然知道这个,连我都不知道这个呢!”我忍不住惊叹出声。我自诩见多识广,京中贵女圈里玩乐的花样没我不知道的,却从未听说过这种奇特的桂花。

我的夸赞像一簇小小的火苗,瞬间点燃了他耳尖的一抹薄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浅浅一笑,再抬眸时,那双看向我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的星光:“青梧从前闲暇时,爱读些花草谱录,也曾有幸见识过不少珍稀花木。能为姑娘分忧,是青梧的荣幸。”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热切的期盼:“若姑娘觉得此建议可行,青梧这便去寻那天香台阁。”说着,他便微微欠身,作势要走,却又像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看我一眼,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

“行,试试。”我干脆地应下。我喜欢看他这副充满自信与活力的模样,仿佛一块蒙尘的美玉,正在我面前,一点点被擦拭出原本的光华。

他眼中瞬间迸发出欣喜的光彩,那光芒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点亮。他立刻转身,恭敬地向我和夏师傅拱了拱手:“姑娘放心,青梧定会寻得品质上好的天香台阁,三日内,定让这菊花丛焕然一新。”

他挺直了背脊,目光灼灼地望着那片菊花丛,仿佛已经看见了数日后花开满园、菊桂争香的盛景。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我,带着一丝对工作细节的认真:“对了,青梧想向夏师傅借几名帮手,不知是否方便?”

“你问他。”我懒洋洋地一抬下巴,将问题抛给了夏师傅,“若是肯帮你,我也省事。”

谢青梧立刻转向夏师傅,再次拱手行礼,姿态谦卑却不失风骨:“夏师傅,不知您可否拨几名熟练的花匠相助?青梧一人恐难以在短时间内完成种植任务,若能得您相助,青梧不胜感激,日后若有需要,青梧定当回报。”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恳切,目光真诚地望着夏师傅,等待着答复。袖中的手指,想必又在轻轻交握。

夏师傅是个实在人,他打量了谢青梧几眼,许是被他言谈间的博学和那份认真所折服,竟也拱手回了一礼,语气颇为客气:“姑爷放心,种花儿是一定要几个人配合的。不出三日,一定办好。”

一声“姑爷”,让谢青梧微微一怔,但那暖意却实实在在地涌上了心头。他连忙再次道谢:“多谢夏师傅!”

他侧过身,欣喜地看向我:“如此一来,事情便好办多了。青梧这就去寻天香台阁,争取今日便能带回,明日一早便开始种植,定不辜负姑娘所托。”

他向我与夏师傅微微颔首,正准备转身,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关键之事,又一次回过身来,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上挑,带着一丝询问:“对了,姑娘,关于天香台阁的价钱,青梧是否可自行做主?”

“这个你熟悉,自然是你更清楚些,”我看着他,忽然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调皮地笑了笑,朝他眨了眨眼,“不过..….要是能少一点儿也行。”

我的笑容似乎感染了他,他那总是紧绷的唇角,终于抑制不住地上扬,勾勒出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他眼底的笑意像漾开的春水,带着一丝宠溺:“姑娘放心,青梧知晓。”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朝我凑近了些,那温热的呼吸带着清冽的草木香,拂过我的耳畔。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近到我能看清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和他眼底那抹狡黠的光。

“我会与那花商好好周旋一番。”他压着嗓子,仿佛在与我密谋什么天大的计划,还俏皮地做了个拱手砍价的手势,那副难得显露的鲜活气,让我看得有些发怔。

“既能买到好的花木,又能为姑娘省下些银钱,”他的声音轻如蝶翼,带着一丝诱哄的意味,“若能省下三成,姑娘可愿奖我一本新刻的《群芳谱》?”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期待、试探,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这不像是一个侍君在乞求赏赐,更像是一个平等的友人,在与我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讨一个心仪的彩头。

那本《群芳谱》,对他而言,或许远不止是一本书那么简单。

我心头一软,笑意从眼底一直蔓延到唇边,毫不犹豫地应道:“好啊。”

那个“好”字,轻快、明亮,像一颗投入谢青梧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叠叠的、名为欢喜的涟漪。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双总是盛着清冷与哀愁的眸子,瞬间被狂喜点亮,亮得像藏了漫天星辰。

他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这种通过自己的学识与努力,去争取、去交换自己渴望之物的感觉。在教坊司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他所求的,不过是少一顿毒打,多一口残羹。尊严、知识、理想...这些曾构成他整个生命的东西,早已被碾碎成尘埃。

可现在,她,陈凌,用一个轻松的“好啊”,就将那些散落的尘埃重新聚拢,在他的心底,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那本《群芳谱》,是他少年时最爱的读物之一。谢家未倒时,他的书房里藏有前朝的孤本,上面还有他亲手写下的批注。可如今,一切都已烟消云散。能得到一本时下新刻的版本,于他而言,不啻于在荒芜的废墟之上,重新看到了一抹象征着希望的绿意。

这不仅仅是一本书,这是她对他能力的认可,是对他“谢青梧”这个名字,而非“折玉”这个代号的认可。这更是一种暗示,暗示着他们之间,或许可以存在一种超越恩主与侍君的关系。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几乎想要失态地大笑出声。但他终究是谢青梧,是那个刻在骨子里的世家公子。他强压下心头的激荡,将那份狂喜收敛,化作一个郑重而深刻的揖礼。

“谢姑娘!青梧定不辱命。”

他直起身时,眸光坚定,仿佛立下了什么神圣的誓言。他转身,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走了几步,那颗雀跃的心又被一丝担忧牵绊住,他忍不住再次回头。

风吹起他红纱衣袂的一角,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阳光下,她的身影立在花丛中,正含笑望着他。那笑容温暖而明亮,驱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阴霾。

他看着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些琐碎的日常。她总是忙于各种事务,常常误了饭点。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姑娘记得用些午膳,莫要饿着自己,青梧尽快回来。”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赧然。这样寻常夫妻间的叮嘱,由他说出口,是否太过僭越?但他来不及深思,也不敢去看她的反应,便匆匆转过身,迈开大步,朝着府门的方向快步走去。背影匆匆,却再无半分狼狈,只有奔赴希望的决然与优雅。

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那身嫁衣般的红衣在他身上,似乎也不再那么刺眼,反倒因他此刻的意气风发,而添了几分灼灼其华的明艳。耳边还回响着他最后那句叮嘱,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昵与关切,让我的心湖也跟着泛起了一圈细微的波澜。

他为了一个承诺而奔忙,这原本只是为了应付宫里的省亲筹备,竟在我们之间,演变成了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一场关于价值、信任与期许的赌局。

我忽然对七日后充满了期待。不仅仅是期待我那位贵妃姐姐的归来,更期待看到这座由他亲手点缀的花园,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七日之后,当一切准备就绪,宫里的人,又会带来怎样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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