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十八被两个捕手架着,按跪在庭院中。
“人是你杀的?”卢凌风冷声质问。
刘十八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卢凌风道:“那三颗人头,其中两颗我见过,另一颗是谁?”
刘十八回:“他自己报过家门,说是清河崔无忌。来得比那两人晚些,非要住在甘棠驿。”
“清河崔氏?”苏无名满脸纳闷,“我怎的未曾见过此人?”
唐秋水忽然嗤笑一声:“我说呢,不过是个八品县令,哪来的那么大官威。”
苏无名眨眨眼,听她这么一说,当即了然,转头追问刘十八:“刘十八,我问你,这甘棠驿内,可有一个冰窖,挂着很多肉?”
刘十八眼神闪躲:“没有。”
苏无名厉声驳斥:“你胡说!我昨夜分明去过那里,还瞧见你与一个穿红袍的人在一起!”
刘十八却死咬着不松口:“这驿馆里就没有冰窖,你又是怎么去的?或许你是出现了幻觉。又或许,你是在做梦。住在甘棠驿的人啊,经常会这样。”
“幻觉?”苏无名追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刘十八淡淡道。
“我也经常一闭眼啊,就幻想着自己考取了功名,金榜题名啊!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狂笑起来,那笑声撕心裂肺,毫无喜悦,眼中盛满了悲戚。
“大胆刘十八!杀了人还敢如此狂妄!”苏县尉厉声呵斥,对捕手下令,“把他押回县衙!”
“等等!”
卢凌风上前一步拦住:“这一夜,我未曾听到半点异动,你是如何杀人的?”
刘十八供认不讳:“我用迷香将其迷晕,再割下头颅便是,哪里需要什么动静?”
苏无名追问:“那三人的尸身,藏在何处?”
刘十八却咬着牙反问:“你怎么不先问问我,为何要杀人?”
“为何?”苏无名问道。
“因为他们杀了我的小白!”刘十八眼中满是愤恨。
苏无名疑惑:“小白是谁?”
唐秋水眉心一跳,“你说的,是那条白蟒?”
刘十八眼睛瞬间瞪大,满脸震惊:“你怎么知道?!”
唐秋水皱着眉,有些不解:“那白蟒毒杀了贼寇,又要对我出手,后来又要对我动手,我便洒了些雄黄粉将它驱赶开,它怎么会死了呢?”
“——不是你……”
刘十八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最后攥紧拳头,眼中迸发出大仇得报的狂喜:“果然是他们,是他们杀了小白!”
苏县尉厉声喝道:“大胆狂徒!休要再狡辩!那尸身究竟藏在何处?!”
刘十八表情不在是那般平淡,嘴角噙着一抹笑,从容道:“被我的蛇吃了。”
卢凌风质问:“你到底有多少条蛇?能吃下这么多人?!”
“你想看看吗?”刘十八脸上的笑容越发诡谲,“让他们放开我。”
苏无名摆了摆手:“放开他。”
捕手当即松开了对刘十八的钳制。
只见刘十八从怀中掏出一柄长哨,尖锐的哨声瞬间响彻整个庭院。下一刻,周遭不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唐秋水抬头望去,房梁上、房顶上、地面上,不知从何处钻出了数条巨蟒,正朝着众人缓缓爬来。
伴随着刘十八越发癫狂的笑声,场面一度诡异至极。裴喜君吓得脸色惨白,死死攥住了唐秋水的袖口。
卢凌风见状,直接拔出匕首作势要上前杀蛇,却被裴喜君急忙叫住:“卢将军且慢!”
裴喜君脸色发白,却依旧强撑着说道:“这些蟒蛇是有灵性的,而且是无辜的,就放了它们吧。”
苏无名也伸手按住了卢凌风:“裴小姐说得有道理。或许这甘棠驿,原本就是它们的地盘。我们先撤出去再说。”
卢凌风只得收起匕首,跟着众人往门外退离。
刚走出大门,他忽然想起什么,掏出火折子便要调头往回走。刚走两步,手腕便被唐秋水死死抓住,一把扯了回来:“你要做什么?”
卢凌风道:“干脆一把火将这里烧了,以绝后患。”
“不可!”苏县尉急忙制止。
苏无名撇了他一眼,神情闪过些许探究,转头对卢凌风说:“此案尚有诸多谜团未解,你若是一把火烧了这里,恐怕这些谜团就永远无法解开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苏县尉:“苏县尉,你想说什么?”
苏县尉一愣,随即笑道:“苏司马所言极是。再者,这里虽是废弃驿馆,但终究是官家之地,若是贸然烧毁,我实在无法向上交代。”
苏无名闻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这样吧,”苏县尉提议,“你将刘十八交给我,我必定彻查此案,严惩凶犯,给诸位一个交代!”
苏无名应道:“好。这驿馆内的被害人,定然不止这几人。起码我知道,不久前有一云游僧人死在了这里。”
“苏县尉,这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苏县尉躬身行礼:“苏司马放心。祝苏司马此次南下一路顺风,再无凶险。”
苏无名回礼:“告辞。”
*
甘棠县的众人先行离开,剩下唐秋水一行五人留下来稍作调整,顺便解决裴喜君的归宿。
唐秋水率先开口:“昨夜说好的,此事由苏先生定夺,你卢凌风不得有半句怨言。”
卢凌风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知道。”
“先生,”裴喜君满含期待地望向苏无名,“您就答应我吧。”
苏无名咽了口唾沫,悄悄瞥了眼唐秋水,认真思索道:“无论如何,裴侍郎对我有提携之恩。先前长安红茶一案,裴小姐也帮了大忙。”
“这样吧,既然裴小姐一心想要跟随……呃,跟随我南下,便全当是去南洲游玩散心好了。”
卢凌风猛地转头:“苏无名——”
唐秋水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压力。
卢凌风咬牙闭了嘴,转过身,默默牵起马车缰绳,作势要驾车出发。
裴喜君瞬间眉开眼笑,偷偷朝唐秋水眨了眨眼,像是在道谢。
唐秋水不禁莞尔。
其实她并不讨厌裴喜君,反倒有些欣赏这姑娘。身为世家千金、掌上明珠,却不娇纵蛮横,识大体、知进退,是个有玲珑心的好姑娘。
就是性子太过执拗。单看这一点,她与卢凌风倒还挺般配。
她原本还想着,借那折冲都尉之事,能把裴喜君吓回长安去。没想到这姑娘对卢凌风如此执着,历经这般波折,依旧不肯放弃。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她跟着。
若是让这姑娘带着薛环独自返回长安,指不定路上又会遇上什么危险,比如再碰上一个折冲都尉之流的人物。
况且,解铃还须系铃人。
卢凌风一味逃避,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让他们两人同行,或许能让彼此都好好想一想。
唐秋水翻身上马,一路跟着他们走到官道上,才开口说道:“既然事情已然尘埃落定,那我们便在此分道扬镳吧。”
“你要走?”卢凌风愕然。
唐秋水眨了眨眼,轻笑一声:“苏先生有裴小姐的马车可乘,卢参军的伤势也已无大碍,我自然没有继续跟着你们的道理。怎么,你还想让我继续给你当车夫不成?”
卢凌风:“……。”
裴喜君掀开车窗,探出头急忙问道:“啊?唐姐姐这就要走了吗?那你以后还会来找我们吗?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唐秋水想了想,“江湖这么大,总有再见的一天。”
苏无名拱手道:“既如此,无名祝唐姑娘一路顺风。”
唐秋水回礼:“借先生吉言。”
她驾着翻羽,调转马头,路过卢凌风身边时,头也不回,目不斜视地说道:“若是真有事请我帮忙,就吹哨子。”
卢凌风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着问出了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可那是个哑哨。况且,益州与南洲相隔千里,你如何得知?”
唐秋水微微垂眸,看向他,眼中带着一抹浅道:“哨子是哑哨,我也的确听不见。但我的傀儡可以。”
“你只要记得,需要我的帮助时,便吹那哨子。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这,才是承诺。”
唐秋水骑着翻羽,一步步远去,最后留下一句随风飘来的话语:“下次见面,你可一定要请我喝酒啊,卢凌风。”
卢凌风微微蜷了蜷手指,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那句离别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