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窗棂时，厨房的铁锅边缘还凝着层薄薄的水汽。林夏踩着木凳够橱柜顶上的陶瓮，指尖刚碰到瓮口的布盖，就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陈默拎着半桶新汲的井水，桶底磕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珠打湿了他的裤脚。
“小心点。”林夏转过身，看见他裤腿上沾着的泥点，“又去菜窖了？”
“嗯，把最后几筐萝卜移到暖棚了。”陈默放下水桶，手背在围裙上蹭了蹭，指缝里还嵌着新鲜的泥土，“今年的萝卜长得瓷实，够吃到开春了。”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得发亮的野山楂，递过来时指尖还在发颤——大概是刚才拎水桶太用力，筋络都绷着。
林夏咬了口山楂，酸得眯起眼睛，舌尖却泛起清甜。“后山摘的？”她含混地问，看见他耳根发红，才想起昨天随口提了句“想吃点酸的”。
“嗯，去暖棚的路上看见的，长在石缝里，不好摘。”陈默挠了挠头，转身去搬柴火，木柴碰撞的声响里，林夏听见他小声补了句，“比镇上买的酸。”
灶膛里的火被点燃时，噼啪声像串细碎的鞭炮。林夏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把她的侧脸映得透亮，陈默就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择菜，手里的丝瓜蒂被他掐得整整齐齐，码在竹篮里像排小月牙。
“小虎刚才来敲门，说他娘让送点新磨的玉米面。”陈默忽然开口，指尖捏着根蔫了的丝瓜尖，“我说咱们还有，他非往灶台上塞了半袋，说他姐从县城捎来的，比自家磨的细。”
林夏往灶膛里添了根粗柴，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锅底。“回头把腌的酸豆角给他们送点，上回他娘说爱吃。”她想起小虎娘总往这儿送晒好的干辣椒，布袋上总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陈默“嗯”了一声，忽然盯着她的手看。林夏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指尖被草屑划了道小口子，血珠正慢慢渗出来。“没事，刚才择野菜时被划的。”她往围裙上擦了擦，却被他拽住手腕拖到水缸边。
井水浸过伤口时凉得刺骨，陈默的拇指轻轻按着她的指尖，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下次戴手套。”他从窗台上扯过块干净的布条，笨拙地缠着她的手指，结打得歪歪扭扭，却系得很紧。
“你这结打得，比菜窖的绳结还丑。”林夏笑着挣开手，转身去掀陶瓮的盖子，里面的小米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她舀了两碗米倒进淘箩，听见身后传来“叮叮当”的声响——陈默正用铁丝修补昨天被小虎踩坏的竹筛，铁丝穿过竹篾的声音，和着灶膛里的火声，像支没谱的调子。
米下锅时，林夏往水里撒了把红枣。陈默凑过来看，鼻尖几乎碰到锅沿：“要不要再加点桂圆？前阵子张婶送的，还在橱柜里。”
“留着吧，等小虎来给他煮糖水。”林夏用木勺搅了搅锅里的米，看见水面浮起层细碎的泡沫，“他昨天说嗓子疼。”
陈默没说话，转身从橱柜里摸出那袋桂圆，一颗颗剥了皮，把果肉扔进锅里。“多煮点，张婶也该来坐坐了。”他低头剥着桂圆壳，指甲缝里的泥渍蹭在果肉上，倒像是撒了层细沙，“上回她帮咱们修篱笆，还没谢呢。”
灶台上的时钟滴答响，锅里的粥渐渐冒出香气。林夏靠在门框上，看陈默踮脚够墙上的干辣椒，肩膀蹭到挂着的玉米串，金黄的玉米粒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发梢上。他浑然不觉，只顾着把辣椒掰成小段，扔进旁边的瓷碗里——那是要给小虎娘装酸豆角用的。
“粥好了。”林夏掀开锅盖，白汽“腾”地涌上来，模糊了两人的脸。陈默伸手去接碗，手指却被烫得缩了回去，在围裙上搓了又搓。林夏忍不住笑，把盛好的粥递给他，碗沿还冒着热气：“慢点，又没人抢。”
他捧着碗蹲在门槛上，呼噜呼噜喝着粥，眼睛却盯着院里的竹架——上面爬着的丝瓜藤昨天被风吹断了，他今早用竹竿重新支了起来，此刻正有片新叶卷着芽，怯生生地探出来。
“下午把竹架再扎牢点。”林夏也端着碗凑过来，看见他嘴角沾着的米粒，伸手替他擦掉，“预报说晚上有雨。”
陈默的耳朵“腾”地红了，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他胡乱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往柴房跑，回来时手里攥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块红糖，纸包上还印着供销社的老商标。
“前阵子赶集买的，”他把红糖往林夏碗里倒了半勺，“你说想喝甜粥。”
红糖在粥里慢慢化开，甜味混着枣香漫开来。林夏舀了一勺，看见陈默正偷偷看她，赶紧把碗递过去：“你也尝尝。”他接过去时，手指碰到她的，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又忍不住笑出声。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小虎的声音像只快活的小麻雀：“夏夏姐！我娘让我送新蒸的馒头！”陈默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碰倒了身后的小板凳，凳腿砸在青石板上，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林夏看着他慌忙收拾碗筷的样子，忽然觉得灶台上的余温，比锅里的粥还要暖。阳光穿过丝瓜藤的缝隙，在他的发梢上跳着舞，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粥香里，藏在彼此发红的耳根上，藏在这个寻常的、冒着热气的早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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