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戴眼镜的男人第一个动了。
他几乎是踉跄着,手脚并用地从栅栏裂口爬了出来,沾满污渍的衣裤在地上拖出痕迹。站稳后,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回望栅栏内。
紧接着,一个,两个……
想要活命的人们沉默地鱼贯而出。
他们都垂着眼,脚步虚浮,无人敢回头去看那些被自己留下的人,仿佛多看一眼,某种沉重的东西就会压断脊梁。
很快,栅栏外稀稀落落地站了二十余人。
而栅栏内,只剩下那几个腹部隆起的孕妇,以及三两个眼神彻底灰败、瘫坐在地、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的男子。
茳十方的目光扫过他们。
“最后问一次,”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血腥之地显得格外清晰,“确定么?”
“嗯。”最先开口的孕妇点了点头,脸上竟奇异地平静下来,“杀了我们吧。”
“……早就不想活了。”另一个女人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腹部,“要不是……他们时不时会来‘巡查’,怕被发现尸体惹麻烦,早就自我了断了。”
茳十方眼神微凝。
“‘巡查’?”
“是,”那孕妇抬起眼,望向头顶那七条甬道,“当这里唯一的光……熄灭的时候,就是他们要来的时候。”
“好。”
茳十方没再说话。
蛇形刀在她指间转了半圈,寒光凛冽的刃口,无声地对准了栅栏之内。
里面的人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他们睁开眼,看见那黑衣女子并未挥刀。她只是走到离她最近的那个眼神灰败的男子面前,指尖抬起,精准地按在他眉尾上三分之处。
轻轻一按。
那男子连哼都未哼一声,眼皮一合,身躯便软软瘫倒下去,再无动静。
“进来几个人。”茳十方头也不回地朝栅栏外吩咐,声音冷清。
戴眼镜的男人与身旁几人对视一眼,压下心头惊疑,依言重新跨入栅栏内。
茳十方如法炮制。
她指尖所及,无论男女,皆无声倒地。对待男子动作略显干脆,甚至有些粗暴;而对那几个孕妇,在她们倒下前,她会伸手扶一把,然后平稳地递给旁边接手的人。
不过片刻,栅栏内再无站立之人。
“他们……”戴眼镜的男人看着地上横七竖八、毫无声息的人,喉结滚动,“是……死了吗?”
茳十方看了他一眼。
“算,”她收回手,“也不算。”
她目光扫过地上那些仿佛沉睡的面孔。
“醒来后,他们不会记得这里的一切。欺骗、屈辱、折磨……都不会存在。记忆会停在某个……还算美好的时候。”
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怜悯。
“这是死亡,也是新生。”
围栏外的人群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压抑的低呼。
“这……这是失忆?!”有人颤声问。
“比那干净。”茳十方转过身,不再看地上的人,望向头顶那七条甬道,“他们连‘失忆’这件事本身,都不会记得。”
她语气平淡,却让所有听到的人脊背生寒。
这是一种比杀戮更彻底的“解决”——抹去所有痛苦,也抹去所有与痛苦抗争的可能。只留下苍白而安全的“美好”,像一张精心修剪过的画皮。
死,很简单。
而她给了他们另一种“生”。
或许是那些面孔太过年轻,触动了茳十方心底那丝几乎不存在的微末恻隐。
“带上他们,”她不再看那些人,声音里透出不容置辩的冷硬,“走。”
戴眼镜的男人愣了愣,慌忙指挥几个还算有力气的,七手八脚地将地上昏迷的人搀扶或背起。动作仓促,却无人敢怠慢。
茳十方已转身向巢穴入口走去。黑裙扫过污秽的地面,留下极淡的血痕。
头顶那点微弱的光源,又暗了一分。
岩壁凹坑中,那些蜷缩沉睡的地枭,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变化,发出细微的、令人不安的窸窣声。
茳十方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些躺倒的人。
“带上他们,”她对戴眼镜的男人重复,语气不容置疑,“跟紧。掉队的,我不会回头。”
众人心头一紧,再不敢停留,搀扶着昏迷者,跌跌撞撞地跟上。
昏光在他们身后,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