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时光像被按下了加速键。黑板旁边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变小，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最后停留在个位数。空气里弥漫着油墨试卷、咖啡和焦虑混合的气味。每个人的课桌都被复习资料堆成小山，下课铃响起时，趴倒睡觉的人比出去活动的人多。
填报志愿那天，教室里的气氛微妙而躁动。长期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了一个宣泄口，关于未来的讨论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谁要去北京，谁想去上海，谁打算留在本省，谁已经通过了自主招生……消息和传闻在空中飞来飞去。
沈晚坐在座位上，手指在志愿表上摩挲。那张纸很薄，却似乎承载着千钧重量。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陈默。
他正和几个要好的朋友站在一起，看他们传阅手机上的什么信息。他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但嘴角似乎含着一丝轻松的笑意——那是长期负重后终于看到终点的松弛。有人拍他的肩膀，他侧头说了句什么，摇了摇头，那笑容加深了些。
沈晚知道，以他的成绩，去往那所顶尖的北方名校T大，是毫无悬念的事。他早就说过想去那里读物理。而她的第一志愿，是南方S大中文系。一南一北，相隔一千八百公里，飞行时间两小时四十分钟，高铁要八个小时。
她的暗恋，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无疾而终的结局。像一支没有靶心的箭，射出时就知道它只会消失在空气里。
毕业典礼在六月一个闷热的下午举行。大礼堂里，校长在台上念着冗长的致辞，台下学生们偷偷传着纪念册，在彼此校服上签名。空气里有汗水、泪水和离别的味道。
典礼结束后，大家散在操场上、走廊里、教室中，互相道别。夕阳把香樟树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晚深吸一口气，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走向站在走廊尽头窗边的陈默。他正看着窗外，侧影在夕阳中镀上一层金边。
“陈默。”她叫他的名字，声音有些发紧。
他转过身，眼里有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能……帮我签个名吗？”她递出那本浅蓝色封面的纪念册，手指微微颤抖。
陈默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接过，温和地笑了笑：“好。”
他翻开她提前折好的那一页，从口袋里掏出笔——还是那支黑色的三菱笔。他低头，在她指定的空白处，认真地写下了“前程似锦”四个字，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他的字迹清峻有力，一如他本人。
“谢谢。”沈晚接过纪念册，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指尖触碰到纸张上未干的墨迹，微微湿润。
“不客气。”他依旧是那句标准的回应，然后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沈晚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陈默已经转回身，继续看着窗外。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她的眼眶突然发热，急忙快步走开，直到拐过楼梯角，才让眼泪落下来。
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了。客气，疏离，符合他们一直以来的“普通同学”关系，像两条短暂相交又迅速分开的线。
在她的书包最内层的夹层里，躺着一封写了很久很久的信。从高二的初冬开始写，断断续续，修修改改，直到毕业前夕才终于定稿。信纸上，是她反复斟酌、涂改又誊抄的文字，记录了她这两年多来所有无声的旁白：图书馆的下午，雨中的伞，运动场上的注视，每一个藏在草稿纸缝隙里的“π”。
信的最后，她写道：“我从未期待回应，只是想要一个正式的告别。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像一束光，安静却照亮了我所有的平凡日子。愿你前程似锦，永远清澈如初。”
但最终，这封信没有机会交出去。毕业典礼前夜，她拿着信封在邮筒前站了半个小时，最终还是把它放回了包里。
有些话，说出来是打扰，不说，是体面，也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的尊严和念想。就让它成为青春里一个完整的秘密吧，有始，有终，全程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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