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平淡里的遗忘

第八章 平淡里的遗忘

暑假的太阳格外烈，早上八点多就像一团烧红的炭火，悬在头顶的天空，把柏油路烤得发烫，空气里带着黏腻的燥热，吸进肺里都觉得闷得发慌。

路边的梧桐树叶被晒得打蔫，连蝉鸣都透着几分有气无力，只有偶尔吹过的风，裹着热浪，扑在脸上像贴了一层暖烘烘的薄膜。

云舒然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书包里装着厚厚的数学竞赛辅导书和习题册，肩带勒得肩膀有些发疼。

她挤上前往辅导班的公交车，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汗味和空调冷风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站定，一只手抓着扶手，另一只手攥着巴掌大的单词本，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默默背着拼写和释义。

公交车缓缓驶过熟悉的街道，当路过巷口时，她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抬了起来，望向那个曾有过短暂交集的角落。

巷子里的梧桐树叶长得更茂盛了，层层叠叠的枝叶交织在一起，像一把巨大的绿伞，遮住了大半阳光，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风吹过时，光影在地上轻轻晃动，像跳动的碎金。

便利店的冷柜还在原来的位置，玻璃门上贴着新的冰饮广告，印着冰镇可乐和橘子汽水的图案，鲜艳的色彩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可那个曾经靠在墙角、胳膊带伤的少年，却再也没出现过——墙角空荡荡的，只有几片被风吹落的梧桐叶，安静地躺在地上，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云舒然的思绪轻轻晃了晃，想起上次在这里帮陆景阑处理伤口的场景：他靠在墙上，白T恤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渗着血的伤口，却依旧硬撑着不肯示弱；她蹲在他面前，用棉签蘸着消毒水轻轻擦拭，他问“你不怕我？”，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她笑着说“你又不是坏人”，当时只觉得是随口的安慰，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夏日里一场短暂的插曲，像一阵风吹过，没留下太多痕迹，甚至连他具体的模样，都开始变得模糊。

有次辅导班下课回来，已经是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淡淡的橘红色。

云舒然路过便利店时，看见一个穿白T恤的男生蹲在门口喂猫——男生的背对着她，身形清瘦，手里拿着一根火腿肠，一点点掰成小块，动作轻得像怕吓走小猫。

便利店的暖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和记忆里某个身影渐渐重合。

云舒然的脚步忽然停住，心脏漏跳了一拍，指尖攥着的单词本都微微发皱。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呼吸都变得有些轻，心里竟生出一丝期待，期待他转过身，露出她隐约记得的、带着点冷意的眉眼。

可下一秒，男生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身来，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开朗的笑容——他的眼角没有淤青，眼神明亮，和陆景阑那种带着疏离感的模样完全不同，连嘴角的弧度，都透着不一样的温和。

云舒然松了口气，心里却又莫名地升起一丝失落，像期待了很久的事情落了空。

她赶紧收回目光，快步走过便利店，把那瞬间的恍惚甩在身后，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好像走快一点，就能把那些不该有的情绪都甩掉。

晚上回家，云舒然坐在书桌前写竞赛题，草稿纸上画满了复杂的函数图像和几何辅助线，密密麻麻的，几乎没有空白的地方。

台灯的光落在纸页上，把字迹照得格外清晰，可她写着写着，却被窗外传来的几声轻柔的猫叫打断——“喵~喵~”，声音细细的，带着点委屈，像是在撒娇。

云舒然放下笔，走到窗边，轻轻掀开窗帘一角——楼下的花坛里，一只橘色的流浪猫正蹲在月季花旁，仰着头看着她的窗户，尾巴轻轻扫着地面，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像两颗小小的星星。

她的思绪又飘远了，想起去年梅雨季，好像也在教学楼后的杂物间旁见过一只三花猫，还有一个蹲在地上喂猫的少年，少年的动作很轻，声音很柔，和平时“校霸”的传言完全不一样。

可具体的细节已经模糊了，像被蒙上了一层雾，怎么也想不真切，连少年的眉眼，都变成了模糊的轮廓。

她轻轻拉上窗帘，回到书桌前，翻开数学课本，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复杂的公式上。

高三越来越近了，黑板上的倒计时虽然还没挂出来，可紧迫感已经像潮水一样，慢慢涌了上来。

她有太多目标要实现：下个月的数学竞赛要拿到奖项，明年的高考要考上理想的大学，毕业后找一份好工作，帮家里减轻负担——爸爸妈妈最近总在为生意上的事发愁，她想快点长大，快点成为他们的依靠。

那些夏日里的小插曲，那些偶然遇见的人，都该被埋进厚厚的习题册里，成为被遗忘的过去。

她甚至已经很少会想起陆景阑这个名字，偶尔瞥见抽屉里的消毒水，也只是匆匆一瞥，然后立刻移开目光，告诉自己不要分心。

她不知道，多年后，这个被她刻意遗忘的过去，会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方式，重新回到她的生命里——在一场喧闹的酒局上，在家族陷入危机的时刻，在她以为自己要向现实妥协的时候，那个曾被她当作“插曲”的少年，会带着七年的执念，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把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记忆，一一摊开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