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狮离开后，房间里还残留着薄荷糖的清凉气息，混着药草味，形成一种奇特的氛围。
凯莉坐在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臂上的黑色脉络。那些线似乎比晨起时淡了些——秋师姐的药浴确实有效，但代价是加剧的痛苦。她想起雷狮闻药时皱起的眉头，还有那句“陈年货”。
“老骨头，”她轻声说，“药王谷过去七年，有关‘血枯叶’的采购记录，能查到吗？”
古书飘到她面前，书页快速翻动：“正在调阅...找到了。药王谷每年从南疆采购血枯叶三百斤，其中九成是当年新叶，一成是存放三年以上的陈叶。但去年开始，陈叶采购量突然增加到五成，今年更是达到七成。”
“采购人是谁？”
“药王谷外务堂统一采购，但批条上...有秋姑娘的印章。”老骨头顿了顿，“每次批注都写着‘研究用’。”
研究用。
凯莉闭上眼。秋师姐这半年来频繁调整她的药方，每次都说“试了新配伍”，每次都效果显著但痛苦加剧。她一直以为是秋在尽力为她驱毒，但现在...
“查秋师姐过去半年的行踪，特别是她是否单独离开过药王谷。”
“记录显示，秋姑娘半年前曾以‘采药’为由，独自前往南疆十五日。回来后闭关七天，出关后便开始调整您的药方。”
时间线对上了。
凯莉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不是怀疑秋师姐背叛——她不信那个会温柔喂她吃药、给她带糖的师姐会害她。但秋一定遇到了什么，被迫做了某些妥协。
比如，在药方里加入特定药材，以便鬼狐天冲追踪药力反应。
比如，采购大量陈年血枯叶，因为新鲜血枯叶的药效太烈，容易让人警觉。
比如...用她的身体，测试某种新的解毒方法。
“大小姐，”老骨头的声音带着犹豫，“您觉得秋姑娘她...”
“她被威胁了。”凯莉打断它，“而且威胁她的人，手里有她无法拒绝的筹码。”
“会是什么？”
凯莉没回答。她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素笺，提笔蘸墨。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许久，最终落下，却不是写信，而是画图。
一张简单的地图：中央是南疆沼泽，标注出千蛛谷的位置；左侧是天机阁，右侧是药王谷，下方是青冥剑宗和金刚寺，上方是血煞教。
她用朱砂笔在千蛛谷画了个圈，又从药王谷引出一条线，线上标注“秋-药材-威胁？”；从天机阁引出一条线，标注“我-碎片-目标”；从青冥剑宗引线，标注“格瑞-石碑-邪灵”；从血煞教引线，标注“雷狮-复仇-合作”。
最后，所有线都汇聚到千蛛谷。
“棋局。”凯莉轻声说，放下笔，“鬼狐天冲在下很大一盘棋，我们都是他的棋子。但棋子...也可以反杀棋手。”
她走回软榻，从储物袋里取出万象镜。镜面泛起涟漪，三师兄疲惫的脸出现在对面。
“小师妹？你脸色怎么更差了？”三师兄皱眉。
“没事。”凯莉摇头，“师兄，帮我做三件事。”
“你说。”
“第一，以我的名义，向金刚寺发正式拜帖，请求明日午时拜见嘉德罗斯，就说...我有助他突破瓶颈之法。”
三师兄一愣：“你真要给他太阳精金？阁主虽然同意了，但说要你亲自和他谈条件。”
“我知道。拜帖先发，条件我当面谈。”凯莉继续说，“第二，查药王谷最近半年所有异常事件，特别是弟子失踪、药材失窃、或者...有人被威胁的迹象。要隐秘。”
三师兄脸色凝重起来：“你怀疑药王谷内部...”
“不是怀疑，是确认有问题。”凯莉打断他，“第三，准备好南疆之行的物资，按最高规格准备，但分成明暗两份。明面那份走正常渠道，暗面那份...用我的私人金库，走黑市路线。”
“你要去南疆？”三师兄急了，“你的伤还没好！”
“三天后出发。”凯莉平静地说，“师兄，时间不多了。鬼狐天冲的动作在加快，我们必须赶在他完成布局前打断他。”
镜中，三师兄沉默良久，最终叹气：“知道了。物资最迟明晚准备好。但小师妹，答应我，别逞强。”
“我尽量。”凯莉笑了，笑容里有疲惫，也有坚定，“对了，再帮我准备一样东西。”
“什么？”
“天机阁秘藏的‘替身傀儡’，要最高阶的那种。”
三师兄倒吸一口凉气：“那是禁术！而且需要消耗十年寿命！”
“我知道。”凯莉垂下眼，“所以我才要。有些险，必须冒；有些人...必须保。”
通讯切断。
凯莉收起万象镜，重新躺回软榻。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远处传来丹房弟子们换班的嘈杂声，还有药童们在庭院里晾晒药材的嬉笑声。
一切都很正常。
但她知道，这正常之下，暗流正在汇聚成旋涡。
她闭上眼，开始调息。星辰之力在体内缓慢流转，一边修复伤势，一边继续维持着“筑基初期”的假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是秋那种轻盈的脚步，也不是雷狮那种随意的步伐，而是一种...
“凯莉师姐在吗？”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
凯莉睁开眼，坐起身：“在，请进。”
门被推开，三个穿着天机阁粉色弟子服的少女挤进来，正是前几天来看过她的那几个小师妹。领头的叫小芸，手里捧着一篮刚摘的朱果，红艳艳的，还带着水珠。
“师姐！你好点了吗？”小芸把果篮放在矮几上，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刚从后山摘的朱果，可甜了！”
“谢谢你们。”凯莉笑着接过，拿起一颗咬了一口，汁水清甜，“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下午不用上课吗？”
“师尊去议事堂了，放我们半天假。”另一个叫小蕊的师妹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师姐，你听说了吗？青冥剑宗那边出大事了！”
凯莉动作一顿：“什么事？”
“说是剑冢里发现了好多具尸体！”小蕊声音更低了，“都是失踪多年的弟子，被埋在剑冢深处，都成干尸了！身上还缠着那种黑色的线...”
“小蕊！”小芸赶紧拉住她，“师尊说了不能乱传！”
“我没乱传，是膳堂的王师兄告诉我的，他道侣的哥哥就在青冥剑宗当杂役...”小蕊不服气。
凯莉慢慢咀嚼着朱果，甜味在嘴里化开，心里却一片冰凉。
剑冢里的尸体...黑色丝线...
李尘布置的献祭阵，恐怕不止是为了唤醒邪灵，更是为了...收集某种“材料”。
“还有呢？”她问，语气尽量保持平静。
小蕊得到鼓励，说得更起劲了：“还有啊，听说青冥剑宗掌门大发雷霆，把所有长老都叫去训话了，说要彻查。但奇怪的是，负责剑冢守卫的三长老突然闭关了，说是练功出了岔子...”
三长老。
凯莉记住这个名字。李尘那种内门弟子，想频繁进出剑冢而不被发现，必须有高层掩护。而负责守卫的三长老，嫌疑最大。
“对了师姐，”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叫小薇的师妹突然开口，“昨天下午有个很奇怪的人来找你。”
“谁？”
“不认识，穿着黑袍，戴着兜帽，看不清脸。”小薇回忆着，“他问你在不在，我们说你在养伤不见客，他就走了。但走之前...他留了样东西。”
小薇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盒，只有巴掌大，通体漆黑，表面刻着诡异的螺旋纹路。
凯莉接过木盒，入手冰凉。她没急着打开，而是先用神识探查——盒内没有机关，只有一张折叠的纸条，和...一小截干枯的藤蔓。
她打开盒盖。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用血写成的字：“三日后，千蛛谷，换人。”
字迹潦草，但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在颤抖。
而那截藤蔓...
“蛇纹藤。”老骨头在意识中说，“而且是至少百年的老藤，药性极烈。”
凯莉合上木盒，手指微微发颤。
换人。用谁换谁？
秋师姐？还是...
“那人长什么样？声音呢？”她问小薇。
“真的看不清脸，兜帽压得很低。”小薇努力回忆，“声音很沙哑，像很久没说话...对了，他左手只有三根手指，小指和无名指是断的。”
左手缺两根手指。
凯莉把这个特征记下，然后露出温和的笑容：“知道了，谢谢你们告诉我。不过这些事别往外说了，免得惹麻烦。”
“嗯嗯！”三个小师妹齐齐点头。
凯莉又从糖盒里抓出几根棒棒糖分给她们：“这个给你们，新到的口味。”
少女们欢天喜地地接了糖，又闲聊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门关上后，凯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重新打开木盒，盯着那张血字纸条，看了很久。
三日后，千蛛谷。
和雷狮说的出发时间一致。
鬼狐天冲知道她会去，甚至...在等她去。
“老骨头，”她轻声说，“替我约雷狮，今晚子时，后山老地方见。还有...给格瑞传讯，问他是否方便明日辰时一叙。”
“您要同时见他们？”
“不。”凯莉摇头，“见雷狮是商议南疆之行的具体计划。见格瑞...是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凯莉没回答。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已是黄昏，夕阳西下，云海被染成瑰丽的橘红色，像燃烧的火焰。
她看着那片火海，眼底映着同样的颜色。
有些事，需要亲自验证。
有些局，需要提前破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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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后山山洞。
凯莉到的时候，雷狮已经在里面了。他没点灯，只靠洞顶缝隙漏下的月光照明。雷神之锤靠在石壁上，他本人坐在一块平整的雷击石上，手里把玩着那根薄荷棒棒糖——已经吃完了，只剩光秃秃的塑料棍。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来了。”
“嗯。”凯莉在他对面坐下，从储物袋里取出那个黑色木盒，推过去，“今天下午收到的。”
雷狮打开木盒，看到血字纸条和蛇纹藤，眼神骤冷。
“缺两根手指的人...”他沉吟，“我听说过。鬼狐天冲手下有个叫‘残指’的杀手，专门负责处理见不得光的事。左手缺小指和无名指，是当年刺杀我师父时，被我师父临死前斩断的。”
凯莉握紧拳头：“所以这确实是鬼狐天冲的邀约。”
“是威胁。”雷狮合上木盒，“‘换人’...他想换谁？”
“我不知道。”凯莉坦白，“但药王谷最近不对劲，秋师姐可能被威胁了。”
她把药方异常、采购记录、以及秋半年前独赴南疆的事一一说了。雷狮安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转动那根塑料棍。
“你想救她。”听完后，他说。
“我必须救她。”凯莉纠正，“而且我怀疑，鬼狐天冲手里不止秋师姐一个筹码。青冥剑宗三长老突然闭关，剑冢发现尸体...这些都可能有关联。”
雷狮沉默片刻，突然问：“你明天要去见嘉德罗斯？”
“你怎么知道？”
“金刚寺今天下午向各派发了通告，说明日闭寺半日，有贵客到访。”雷狮扯了扯嘴角，“能让嘉德罗斯那小子闭寺接待的，除了你这种带着‘大礼’去的，我想不出还有谁。”
凯莉笑了：“是带着诚意去的。我需要他的纯阳真火，他也需要我的东西。公平交易。”
“然后呢？见完嘉德罗斯，见格瑞？”
“...你果然在监视我。”
“只是合理推测。”雷狮把塑料棍丢到一边，“你这种人，不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找嘉德罗斯是为了解决余毒，找格瑞...是为了剑冢的事吧？”
全中。
凯莉不得不承认，雷狮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如发。
“是。”她承认，“我想确认青冥剑宗内部到底被渗透到什么程度。如果三长老真的有问题，那我们南疆之行，背后可能随时挨刀子。”
雷狮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递给她：“这是我的人在南疆最新探查到的情报。千蛛谷外围有至少三重阵法，都是上古禁制级别。谷内地形复杂，毒瘴弥漫，而且...”
他顿了顿：“而且最近七天，谷内传出的灵力波动，越来越像青冥剑宗的剑意。”
凯莉接过玉简，神识探入，大量信息涌入脑海：地形图、阵法节点标注、灵力波动记录、还有几张模糊的影像——影像中，千蛛谷深处隐约可见一座高耸的祭坛，祭坛顶端悬浮着一柄剑的虚影，冰蓝色，剑气冲霄。
孤高烈斩的虚影。
“格瑞的剑...”凯莉喃喃。
“或者是青冥仙剑的仿制品。”雷狮沉声道，“鬼狐天冲可能已经掌握了部分唤醒邪灵的方法，甚至...已经开始试验。”
月光从洞顶缝隙漏下，在两人之间投下冷白的光带。
山洞外传来夜枭的啼叫，悠长而凄厉。
“三天后出发。”凯莉收起玉简，眼神坚定，“但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说。”
“出发前，我要你暗中保护秋师姐。”凯莉直视他的眼睛，“无论发生什么，保她性命。作为交换，南疆之行，我帮你创造亲手击杀鬼狐天冲的机会。”
雷狮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笑了：“成交。不过你确定能创造那种机会？”
“不确定。”凯莉坦诚，“但我会尽力。毕竟...”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我也想看看，那个害我卧床三年、夺我法宝碎片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雷狮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扛起雷神之锤。
“走了。”他走到洞口，回头，“明天见完嘉德罗斯和格瑞，告诉我结果。出发前，我们还需要最后核对一次计划。”
“好。”
雷狮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凯莉独自坐在山洞里，月光照在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
她从储物袋里摸出那根骨哨，握在手心。
哨子温温的，像在回应她的体温。
她闭上眼，开始默默推演所有可能性，所有变数，所有...杀机。
接下来，该掀桌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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