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短暂的对峙,被那男人一声粗嘎的怒吼打破。他显然被萧思思的阻拦彻底激怒,也看出眼前不过是个细皮嫩肉的少年,恶向胆边生,抡起拳头便狠狠砸了过来!
拳风粗野,毫无章法,却带着市井匹夫蛮横的力道。
萧思思侧身滑步,轻盈避开,同时短剑出鞘,带起一溜寒光。她记得山庄师傅的教诲,行走江湖,非万不得已不可伤人性命,因此剑锋一偏,只削向对方的手腕筋腱,意在使其失去攻击能力。
那男人没料到这小子身法如此灵活,一惊之下急忙缩手,拳势顿时溃散。萧思思抓住破绽,脚下迅捷一扫,正中对方小腿。
男人闷哼一声,单膝跪地,脸上横肉抖动,疼痛与羞恼交织成更深的暴戾。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萧思思手中寒光闪闪的短剑,眼中凶光暴涨,竟不管不顾,反手就从后腰拔出一把半尺来长的剔骨尖刀!刀身油亮,刃口磨得发白,透着股常年干粗活、却也沾染过血腥的悍气。
“小杂种!”他嘶吼一声,挥舞着尖刀,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扑向萧思思!刀光杂乱无章,却招招狠辣,直取要害,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萧思思心头一紧。她所学剑法精妙,却从未经历过如此毫无理性、只攻不守的亡命搏杀。一时间竟被这泼天盖地的狠戾刀光逼得手忙脚乱,只能凭借身法连连后退格挡,衣袖被刀锋划破,手臂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心中又惊又怒。
眼看那男人一刀直劈她面门,力道沉猛,萧思思咬牙举剑硬架。
“铛!”金铁交鸣声刺耳,她手腕剧震,短剑险些脱手,脚下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巷壁,尘土簌簌落下。
男人得势,眼中狞色更盛,尖刀一旋,顺势狠狠刺向她心窝!这一下快如毒蛇出洞,带着必杀的决心。
萧思思呼吸一窒,想躲已是不及,脑中空白一片,本能地将剑横在胸前。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衣襟的刹那——
一道靛蓝色的身影如疾风掠影,骤然切入两人之间!
贺朝今日从药庐离开,心中盘算着明日该带哪本新得的医案杂记去,或许能引她多说几句话。
他特意选了这条相对僻静的路回客栈,却听见前方巷中传来熟悉的、略显尖利的呼喝与兵刃破风声。
是萧思思的声音。他眉头下意识一蹙,脚步却未停,身形加速,如箭般射入巷口。
映入眼帘的,便是萧思思遇险的一幕。
无暇多想,他甚至没看清那男人的样貌,身形疾进间,右腿如鞭扫出,精准无比地踢在那持刀的手腕上!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
“啊——!”男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尖刀脱手飞出数尺,撞在墙上落地。他抱着扭曲变形的手腕,痛得蜷缩起身子,额上青筋暴起。
贺朝一击解围,身形微侧,已挡在萧思思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他快速瞥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发白,气息微乱,手臂衣袖破损,但眼神尚算清明,应无大碍。心中那丝因被打扰而生的淡淡不耐稍纵即逝,更多的是一种又惹事的无奈。
这段时日,他全部心神都系在药庐那人身上,对萧思思这总带着天真热血、不时卷入麻烦的小兄弟,已无太多耐心周旋。
“贺大哥!”萧思思见他,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连忙指向那男人,“他……”
贺朝抬手,止住她的话头。他无意了解前因后果,只想尽快了结这桩意外。目光冷冷扫向那因剧痛而面孔扭曲的男人,沉声道:“滚。”
那男人却猛地抬起头,脸上因疼痛和暴怒而显得异常狰狞。他死死瞪着贺朝,又狠狠剜了一眼萧思思,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淬毒般的恨意。
或许是剧痛激发了凶性,或许是觉得被如此折辱,羞愤冲垮了理智。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竟用那只完好的左手,猛地抓起掉落在地的尖刀,不顾一切地朝距离他更近的萧思思扑了过去!这一扑全无章法,像是绝望的野兽发起最后的冲撞,尖刀胡乱地向前捅刺,目标却仍是萧思思的腰腹!
“找死!”贺朝眼中厉色一闪。他本已打算离开,见此人不依不饶、竟敢再次持械行凶,心中那点不耐瞬间化为冷意。
他反应极快,左手探出,疾扣对方左手手腕脉门,意图夺刀,同时右腿再次抬起,准备将其彻底踢开。
萧思思被这突如其来的亡命反扑吓了一跳,见那明晃晃的刀尖又到了近前,想也不想,本能地挥剑向前格挡!她这一下并非刺击,而是横削,旨在荡开对方的兵器。
然而,那男人扑来的势头太猛,贺朝扣腕的动作与萧思思挥剑格挡几乎同时发生,贺朝踢出的腿也恰好到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只听“噗”的一声,利刃切入皮肉的闷响,并不响亮,却让人心头一寒。
萧思思感到剑身传来一股阻力,随即是温热的液体溅上她的手背。
贺朝扣住对方手腕的指尖感觉到那猛然袭来的力道骤然消散。
那男人前扑的动作僵在半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灰布短打的衣襟上,迅速洇开一团暗红。他喉咙里“咯咯”两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涌出。
他抬起头,目光涣散地扫过眼前的两人,那里面刻骨的恨意尚未消散,却已迅速被死亡的灰白覆盖。
随即,他沉重的身躯向后倒去,“砰”地砸在青石板上,激起些许尘土。胸口插着的短剑微微晃动,血无声地流淌开来。
巷子里霎时死寂。
只有那瘫软的妇人,在极致的惊恐中,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瞪大了空洞的眼睛,看着地上迅速失去温度的丈夫。
萧思思握着剑柄,手背上还沾着几点温热血迹。她怔怔地看着地上不再动弹的男人,脸色比之前更白了些,但眼神里并没有太多恐惧或慌乱,反而有种近乎漠然的怔忡。
死了。这个人死了,死在她的剑下。
她并非第一次见到死人。栖霞山庄地位超然,但也并非净土。山庄护卫处决过潜入的奸细,她也曾远远见过练武场上失手重伤不治的弟子,甚至听说过江湖仇杀的血腥。生命消逝的场景,对她而言,并不全然陌生。只是,这是第一次,由她手中的兵刃直接导致。
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是惊悸还是其他什么的情绪,但很快就被一种是他自己找死的念头压了下去。
是他先动手,是他持刀行凶,是他最后还不依不饶扑上来……若非如此,怎会撞上她的剑锋?江湖恩怨,生死自负。
她甚至没有觉得特别反胃或害怕,只是觉得手背上的血有些黏腻,不太舒服。
贺朝已蹲下身,两指迅速探向那男人颈侧。脉搏全无,呼吸已停。他收回手,脸色沉静,并无太大波澜。江湖行走,生死本是常事,何况是这种自寻死路的纠缠。
“走。”贺朝不再多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言简意赅,一把抓住萧思思的胳膊,带着她迅速转身,朝巷子另一头快步离去。
萧思思被他拉着,踉跄了一下,随即跟上。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瘫倒的妇人和地上的尸体,巷子阴暗,那滩血色却有些刺眼。她抿了抿唇,转回头,不再看。
心里那点残余的异样,也很快被贺大哥手掌传来的力度和眼下需要尽快离开的认知所取代。
两人脚步匆匆,很快穿过几条交错的小巷,将那片混乱与渐渐响起的骚动人声抛在身后。街市喧嚣重新涌入耳中,午后阳光照在身上,带着暖意,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血色冲突从未发生。
“回房去,换身衣裳,手上洗干净。”贺朝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今日之事,不必多想。以后少去那些杂乱之处,少管闲事。”
萧思思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贺大哥。”她顿了顿,抬眼看他,睫毛上似乎还沾着一点未散的惊悸,但声音已恢复平稳,“谢谢你又救了我。”
“嗯。”贺朝应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便朝自己房间走去。
他此刻挂心的,是另一件事。今日被这意外耽搁,去药庐的时辰早已过了。不知余姑娘会不会等?或者,见他没去,会不会觉得他失了恒心?
想到余婵可能蹙起的眉头,或是在门后静静等待又失望的模样,贺朝心头便是一紧。那点因萧思思惹出麻烦而产生的淡淡烦躁,立刻被对药庐中人的担忧和思念取代。比起那场短暂的、无足轻重的冲突,她是否安好、是否又将自己关回那层疏离的壳里,才是他此刻真正在意的事。
他需要尽快处理掉手上可能沾染的尘嚣,然后,或许该去一趟。哪怕只是隔着门,说一句今日有事耽搁了。
萧思思站在原地看着贺朝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直到他关上房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那里已经干了,只留下几点暗红色的印记。她想起那男人倒下去时灰败的脸,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是觉得……有点脏。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准备按贺朝说的,换衣,洗手。
夕阳的余晖透过客栈窗棂,将走廊染成暖金色。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除了某个角落房间里,一盆清水中悄然化开的、淡至几乎看不见的一丝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