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升“生柱”后的第七天,我接到了第一次柱合会议的通知。
身体已大致恢复,但右小腿的毒素残留仍会偶尔在阴雨天传来隐痛。更深处,是那股淡金色力量沉潜后留下的、仿佛体内多了一道陌生“脉搏”的异样感。我换上崭新的、代表柱身份的队服外套,依然是深蓝主色,但领口和袖口绣上了象征“生”的藤蔓与流水交织的暗纹,随后将那把斩杀了下弦的日轮刀佩在腰间。
会议地点在本部一处更为幽静的和室。当我拉开纸门时,里面已经聚集了数道身影,每一道都散发着迥异却同样沉重的“气场”,让室内的空气都比外界凝滞几分。
我的目光迅速扫过:
炼狱杏寿郎坐在靠近上首的位置,火焰般的头发和炯炯有神的金红色眼眸极为醒目。他周身散发着炽热而纯粹的生命能量,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篝火。看到我进来,他立刻露出一个极具感染力的灿烂笑容,声音洪亮:“哦!你就是新任的‘生柱’!我是炎柱炼狱杏寿郎!听说你独自讨伐了下弦,真是了不起的年轻人!今后一起为斩鬼大业努力吧!”他的热情几乎要冲破房间的沉郁。
悲鸣屿行冥跪坐在角落,巨大的身躯宛如岩石,双目紧闭,脸上已满是泪痕。他周身笼罩着悲悯而坚毅的佛性气场,深沉厚重。他朝着我的方向微微颔首,声音如钟鸣:“阿弥陀佛……新的支柱诞生,实乃幸事……愿你能承载更多生命的重量……”他的眼泪仿佛是为所有逝者而流,也为即将背负的重担而流。
不死川实弥靠在最远的门边,双臂环抱,白色刺猬头下的脸上伤痕狰狞,眼神锐利如刀,毫不掩饰地直射过来。他周身的气场狂暴、尖锐,充满了毫不妥协的杀意和对“异常”极致的敏感。几乎在我踏入的瞬间,他的鼻翼就微微抽动,眉头狠狠拧起,那眼神中的审视与怀疑几乎化为实质的冰锥。
而音柱并未现身,应该还在执行任务。
而我要找的那道身影……富冈义勇跪坐在主公席位左下手,一如既往的安静。他穿着全套柱的服饰,深蓝羽织上的水滴纹路沉静。在我进来时,他抬眸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审视,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确认”的微光,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沉稳的闸门,隔开了不死川实弥那边涌来的部分压迫感。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跪坐在富冈斜对面,一个我几乎快要认不出的身影上。
蝴蝶忍。
她穿着合身的鬼杀队制服,外面规整地披着那件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绣满彩蝶的羽织。她跪坐得笔直,双手安静地放在膝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精致的人偶。往日那总是噙着温柔笑意的唇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紫藤花色的眼眸低垂着,看着面前榻榻米的纹路,里面空空荡荡,仿佛所有的情绪、光彩,都随着某个人一同消散了。她周身弥漫着一种极致的“静”,但这静并非安宁,而是将滔天巨浪强行压入深海后,海面那种令人不安的、死寂的平滑。她的气场冰冷、锐利,不再有曾经的暖意,反而隐隐透出一股将自身也化为利刃的决绝。
看到她的样子,我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她身旁的空位轻轻跪坐下来。她没有转头,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就在这时,纸门再次被轻轻拉开。
产屋敷耀哉主公在天音夫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入。他的脸色比前几日探望我时更加苍白,行走间能看出明显的虚弱,但他依旧努力挺直背脊,脸上带着那份能安抚人心的悲悯微笑。天音夫人扶他于上首主位安然坐下,自己则静静跪坐在他侧后方。
“诸位,都到了。”主公的声音响起,清澈温和,却奇异地压下了室内所有的杂音,“首先,我必须正式告知诸位一个悲痛的消息——前任花柱,蝴蝶香奈惠,已于数日前,在执行任务时,为保护民众,遭遇上弦之鬼,力战而亡。”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个消息被主公以如此正式、沉重的口吻宣布时,房间里的空气还是骤然冻结了。悲鸣屿行冥的眼泪流淌得更急,低沉的佛号声中饱含痛楚。炼狱杏寿郎灿烂的笑容僵在脸上,金红的眼眸中燃起熊熊怒火与深切哀伤,他紧握拳头,指节发白。不死川实弥啐了一口,眼神中的暴戾更盛,低声骂了句什么。
而忍……
她依旧一动不动,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变。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深深抵进了掌心。我坐在她身边,能清晰“感觉”到,她那片冰冷死寂的气场之下,陡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涌出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剧痛与虚无,但又被她以惊人的意志力,瞬间重新封死。
“香奈惠是一位优秀的剑士,更是一位心怀大爱的柱。她的逝去,是鬼杀队无可估量的损失。”主公的声音带着沉痛的怀念,“她的意志与牺牲,必将由我们继承。”
他停顿片刻,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在此悲痛与责任交织的时刻,亦有新的力量加入我等支柱之列。”主公的声音转为庄重,“基于独自讨伐下弦之陆的功绩,以及其守护生命之意志与独创呼吸法,我正式承认——花岗铃,晋升为鬼杀队新任柱,称号为‘生柱’。”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集到了我身上。
炼狱杏寿郎率先打破沉默,他用力点头,声音依旧洪亮,却多了几分郑重:“生柱!我炼狱杏寿郎,认可你的实力与觉悟!欢迎加入!”
悲鸣屿行冥朝我合十:“阿弥陀佛……生命呼吸,守护之志……善哉。愿你能照亮更多前路。”
富冈义勇静静地看着我,几不可察地颔首。那眼神仿佛在说:“路还很长。”
而不死川实弥,则直接冷笑出声。
“喂喂,开什么玩笑?”他站直身体,毫不客气地指着我,“老头,你确定没搞错?这小丫头身上那股让人作呕的鬼臭味,隔着八丈远都能闻到!讨伐下弦?谁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或者根本就是鬼那边演的一出戏?让这种来历不明、气息不纯的家伙当柱,是想把我们都害死吗?!”
他的话语尖锐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质疑,瞬间让室内的气氛降至冰点。
“实弥。”主公温和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铃的体质特殊,我已详查。她的呼吸法、她的意志、她的战绩,皆经确认。鬼杀队需要力量,也需要包容不同的可能性。”
“可能性?”不死川实弥嗤笑,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我只知道,鬼就是鬼,沾了鬼气的东西都不可信!除非她能证明——用实实在在的、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的战斗证明!不然,我绝不同意!”
“证明?”一直如同冰雕般的蝴蝶忍,忽然轻声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空洞,却让不死川实弥的咄咄逼人稍微一滞。
忍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紫眸第一次看向了不死川,然后又极其缓慢地,转向了我。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的评估。
“姐姐她……”忍的声音顿了顿,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立刻被她压下,“用生命验证了上弦的力量。那么,新晋的‘生柱’,是否也该用一次足够分量的任务,来验证自己配得上‘柱’的名号,以及……回应某些质疑呢?”
她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不死川的怒吼更让人感到压力。她并非针对我,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必要的程序。在这个失去姐姐、自身也正在蜕变的时刻,她对“力量”和“资格”的认知,或许比任何人都要严苛。
主公沉吟了片刻。
“铃。”他看向我,“你意下如何?”
我知道,这是我必须面对的。不仅仅是回应风柱的质疑,更是向所有人——包括忍,包括富冈先生,也包括我自己——证明,“生柱”并非侥幸。
我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伏身行礼。
“生柱花岗铃,愿接受考验。”
“好。”主公平静地点头,“西北方‘八重村’一带,近日有复数鬼怪出没报告,手段诡异,已造成十数人失踪。疑似有血鬼术特殊的鬼盘踞,或存在复数鬼协作。原定由附近队员探查,现提升为柱应对事件。生柱,此任务交由你单独执行。限期五日,查明根源,予以铲除。”
单独任务。疑似特殊血鬼术或复数鬼。这正是验证柱级判断力、实战能力与应对复杂局面能力的典型任务。
“领命。”我沉声应道。
不死川实弥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但眼神中的质疑并未消散。
炼狱杏寿郎朝我竖起大拇指:“小心行事!务必华丽地完成任务!”
悲鸣屿行冥默诵佛号。
富冈义勇的目光与我相接一瞬,那里面的沉静一如既往,但似乎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嘱托?
会议又商讨了其他几项事务,主要是近期恶鬼活动频繁区域的调整与人员调配。整个过程,忍再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一个抽离了灵魂的美丽躯壳。
散会时,众人依次退出。我走在最后,在廊下稍微停顿。
富冈义勇在不远处驻足,似乎也在等人散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八重村,”他开口,声音平淡,“地形复杂,多山林迷雾。鬼喜匿踪。”
短短一句话,是情报,也是提醒。
“我记住了,富冈先生。”我点头。
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我又看向前方,蝴蝶忍独自一人,抱着姐姐的羽织,正缓步走向蝶屋的方向。她的背影在初春尚显寒意的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触碰的孤绝。
“忍小姐。”我忍不住轻声唤道。
她的脚步停了一瞬,没有回头。
“……请小心。”最终,我只干涩地说出这三个字。
她没有回应,也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走去,渐渐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
我站在原地,手按在日轮刀的刀柄上。木质的柄身传来熟悉的触感,而体内那股沉睡的“脉搏”,似乎也随着即将到来的任务,隐隐传来一丝极细微的、温暖的搏动。
证明自己吗?
我抬起头,望向西北方的天空。
那就用手中的刀,去证明吧。
证明给所有质疑的人看,也证明给……那个将一切悲痛化为冰冷决意的身影看。
生柱的道路,就从这第一次独自行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