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拜访后,我并未强求时透兄弟立刻做出决定。留下“慎重考虑,若有需要可沿山道留下标记,苍山会看到”的话后,我便离开了那片山谷。主公得知情况后,指示:给予时间,但保持关注。 血脉的觉醒需要契机,而鬼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不会等人。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以“生柱”巡视周边区域、清理零散鬼物为由,又数次“顺路”经过那处山谷。
每一次,都近乎重复着相同的模式。
我会在距离木屋尚有段距离的溪边或林间空地上停留,确保自己的气息能被有一郎敏锐地察觉——他那种对“外来者”近乎野兽般的直觉总是很准。然后,我会看到他从屋后或田里直起身,薄荷绿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清冷。他的目光会远远地投射过来,隔着距离,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审视。
他不会靠近,也不会打招呼,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哨兵,用他的存在明确地画下一条无形的线:此界勿入。
偶尔,我会看到无一郎。那孩子有时在屋前晾晒草药,有时在溪边发呆。他看到我,眼睛会亮一下,下意识地想挥手或跑过来,但每次都会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有一郎用一个眼神或轻轻拉住的动作制止。无一郎便会讪讪地放下手,偷偷朝我这边看一眼,然后乖乖跟着哥哥回去。
他们兄弟间的羁绊深厚如锁,而有一郎正用尽全力,将这锁打造得密不透风,将我代表的外界彻底隔绝在外。他的不友好并非源于恶意,而是源于一种极致的、甚至有些偏执的保护欲,以及对外界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我与他的几次简短隔空对话,也仅限于:
“考虑得如何?”
“不需要。请回。”
“附近有鬼的踪迹,务必小心。”
“……管好你自己。”
他的态度坚硬如铁,毫无转圜余地。我能感知到他那冰冷外壳下深藏的焦虑与紧绷,但找不到缝隙切入。这让我感到些许无奈,却也更加确认,强行带走他们绝非良策,必须等待某个契机的出现,或是……危险迫近到他们无法忽视。
转机出现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主公再次召见我,神色比往日更加凝重。
“铃,近日对西北区域的监测显示,鬼的气活动有异常聚集的趋势,可能不止是游荡,而是有目标性的。” 主公缓缓道,天音夫人脸上也带着忧色,“我始终放心不下那对兄弟。今日,让我的两个孩子随你同去一趟。他们年纪尚幼,或许能稍稍降低有一郎那孩子的戒备,传递一些更生活化的关切。最重要的是,亲眼确认他们的安全。”
我明白主公的深意。让两位年幼、毫无武力、代表着产屋敷家善意的小主人前去,是最柔和也最诚恳的拜访方式。
遵照主公的指示,我带着辉利哉与彼方两位小主公,在细雨中再次前往那座山谷。雨水将山林洗刷得一片沉寂,道路泥泞,连鸟鸣都听不见。越靠近,我心中的不祥预感就越是尖锐,如同针扎。苍山在空中发出急促的嘶鸣。
辉利哉小主公忽然拉住我的袖子,孩童清澈的眼眸里映出深重的阴影。“花岗大人,”他声音很轻,“血的味道……前面,有生命正在消散。”
我让他和彼方留在原地,由苍山守护,自己则冲过最后一段竹林。
木屋的门虚掩着,门框上有新鲜的抓痕。浓烈的血腥味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推开门。
屋内的景象,让时间冻结。
昏暗中,桌椅翻倒,墙壁和地面上泼溅着大量暗红色血迹。而在那片狼藉的血泊中央,两个少年面朝下趴伏着。
有一郎背部的衣服被完全撕开,一道从左肩斜贯至右腰肋的恐怖撕裂伤深可见骨,但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残缺的臂膀。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起伏,脸侧向一边,那双总是冰冷的薄荷绿色眼睛空洞地半睁着。
无一郎趴倒在离哥哥不到半尺的地方,额角有严重的撞击伤,鲜血糊住了他大半张脸。他的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
而让这一幕深深刻入我眼中的,是他们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
两人的右手在血泊中死死扣在一起。五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即便在有一郎已经失去生命的此刻,那紧握的力道依然没有松开分毫,血迹浸透了他们交握的指缝。
我冲到他们身边,手指颤抖着探向有一郎的颈侧——
冰冷,僵硬。没有任何脉搏。
再探向鼻息——一片死寂。
我的心脏被狠狠攥紧。手指转向无一郎的脖颈——皮肤尚有一丝微温,传来一丝微弱到极致、仿佛随时会断绝的搏动。
还活着!
“苍山!最高急救信号!快!”我嘶声喊道,同时咬破指尖,将蕴含“生之呼吸”本源生机的鲜血滴入无一郎微张的嘴唇,强行吊住他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然后,我握住他们交缠的手指。触手一片冰冷粘腻。那紧握的力道大得惊人,仿佛凝固在了生命最后一刻的执念里。
“有一郎……”我低声对着那具失去温度的身体说,声音沙哑,“松开吧……我会带无一郎走……我会救他……”
不知是话语起了作用,还是找到了合适的角度,那紧扣的手指,终于一点一点地分开了。当最后一根手指分离时,我仿佛听见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无一郎的手无力地垂落。
我立刻将他小心半抱起来,快速包扎他额头的伤口,用呼吸法护住心脉。这时,高空炸开翠绿色的紧急救援信号——苍山完成了任务。
隐部队和医疗班组赶到了。
“重伤员一名,已无生命体征一名!”我快速下令,“立刻将幸存者送回蝶屋,最高优先级!遗体……小心收敛。”
专业的人员迅速行动。我最后看了一眼被白布缓缓覆盖的薄荷绿色发梢,转身走入雨中,跟上了转移无一郎的队伍。
鬼杀队本部·蝶屋
无一郎被直接送进了最里面的单人病房。蝴蝶忍早已接到消息等在那里,紫藤花色的眼眸在看到担架上少年惨状时骤然一凝,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快速检查了伤势,指挥医护人员进行清创、缝合、输血和固定。
“额骨骨裂,脑震荡,严重失血,左腿胫骨骨裂,多处软组织挫伤。”忍的声音冷静得像在报告天气,“他能撑到现在是个奇迹。你做了什么?”
“…放心吧,我没做什么,全凭他自身的意志。”我低声道,靠在门边的墙上,感到一阵脱力。维持那个术法直到隐部队接手,消耗不小。(我的呼吸法因为超人的感知力所以可以小部分分担他人的痛苦)
忍看了我一眼,没再多问,专注于手中的治疗。
治疗持续了几个时辰。我被劝离了手术区域,但固执地守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雨水早已浸透了我的队服,但我浑然不觉。眼前反复闪现着木屋中那紧握的双手和有一郎空洞的眼睛。
直到深夜,忍才从病房里出来,脸上带着疲惫。“命保住了。但脑部受创严重,什么时候能醒,醒来后是否会有后遗症,都无法预测。他需要绝对静养和密切观察。”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忍沉默了一下,点点头:“保持安静。他现在很脆弱。”
我轻轻推开病房的门。消毒水的气味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和草药味。无一郎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脸上毫无血色,墨绿色的头发被剃掉了一部分以便处理伤口,剩下的软软地贴在额前。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手臂和腿上都打着石膏,身上连着好几根管子,细弱的胸膛随着呼吸机轻微起伏。
那么小,那么破碎。和溪边那个打水时眼睛明亮的少年判若两人。
我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没有触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生之呼吸让我能模糊地感知到他生命火苗的微弱跳动,像风中残烛,但确实还在燃烧。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住在了蝶屋。
柱的任务被暂时搁置,主公特批我全力看护。我并非医护人员,能做的有限,但我坚持守在病房里。
在他高烧不退、浑身滚烫时,我用浸了温水的棉布一遍遍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用生之呼吸微凉平和的气息尝试疏导他体内紊乱的热度。
在他因噩梦而在昏迷中无意识颤抖、发出细微呜咽时,我会握住他没打石膏的那只手,低声哼唱一首模糊的、连自己都记不清来历的童谣,直到他渐渐平静。
每天,我会仔细为他活动未受伤的手指和脚趾,防止肌肉萎缩。会在他耳边轻声说话,告诉他天气,告诉他苍山又抓到了什么奇怪的虫子,告诉他今天训练场谁又闹了笑话……尽管我不知道他能否听见。
蝴蝶忍每天都会来检查数次,调整用药。她有时会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淡淡说一句:“你也需要休息,生柱。别到时候他醒了,你倒下了。”
我只是摇头。
富冈义勇来过一次,站在病房门口,没有进来。他沉默地看了许久床上昏迷的少年,又看了看我,最后只留下一句:“需要换班,叫我。”
炼狱杏寿郎送来过据说能补充元气的蜂蜜,悲鸣屿行冥在门外为他诵经祈福。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的滴滴声中缓慢流淌。窗外的樱花开了又谢。
直到第七天的傍晚,夕阳的余晖将病房染成暖金色。我正像往常一样,用湿棉签轻轻润湿他干燥的嘴唇。
忽然,我感觉到指下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脸。
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丝缝隙。
露出的,是一片空茫的、仿佛笼罩着浓雾的墨绿色。
他醒了。
但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没有疑惑,也没有认出我的迹象。只是一片彻底的、孩童般的空白。
他转动眼珠,视线茫然地扫过天花板,扫过窗外的光,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
停留了几秒。
然后,那双空茫的眼睛,又缓缓地闭上了,仿佛耗尽了刚刚聚集起的一丝力气。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握着棉签的手停在半空,微微颤抖。
醒了。
哪怕只有一瞬,哪怕眼神如此空洞。
他醒了。
我慢慢站起身,走到病房门口,对走廊上正在配药的护理队员轻声说:
“麻烦通知忍小姐……”
“无一郎,刚才睁开过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