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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归途,人已非

少年歌行:萧棠

天光刺破云层,像一把生锈的刀,斜斜插进听雪楼的窗。

风雪停了,屋内死寂。残雪压着屋檐,偶尔“咔”一声裂开,碎冰坠地,惊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

萧瑟还跪在窗边。

十根手指抠进木缝,指节泛白,血从指甲缝里渗出来,顺着窗框往下淌,在地上积了一小滩暗红。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喘息,每吸一口气,胸口就像被铁钎捅穿。双眸金红未退,瞳孔深处有星河流转,一闪一灭,全是割裂的记忆碎片——

千年前的血月下,帝王立于裂隙之前,身后千军万马伏地痛哭。他举起清漪剑,低声说:“此战之后,世间再无萧氏。”\

那一世,他不是萧瑟,是北离最后一位君主,名讳已无人敢提。\

那一剑,斩的是邪祟,也是他自己。

画面突然跳转——苏挽晴站在药堂前,指尖划破红蜡,将忘忧引纳入他口中。她盘坐于床前,掌心贴上他心口裂痕,七窍渗血,却咬牙低语:“烧我,燃你,换你一线生机。”

“不——!”

他猛地仰头嘶吼,声音沙哑得不像人声。头颅撞在窗框上,咚的一声闷响,额角破皮,血顺着眉骨滑下,混进眼角。

屋里没人应他。

只有青鸾玉匣静静躺在小几上,冷光浮动。匣面那四个字——**名未尽,魂不归**——像刀刻进他眼里。

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这双手曾握过玉玺,也曾在听雪楼擦过酒杯。他曾以为,只要躲在这破店里,煮一壶浊酒,听一夜风雪,就能逃过宿命。可有人替他死了,有人为他折寿,有人把命押在他能活下来的执念上。

他不能逃了。

他撑着窗框站起来,腿一软,差点跪倒。扶住墙壁,一步步挪向床底,掀开腐朽的木板,拖出一只尘封的旧箱。箱子上了三道铜锁,早已锈死。他抽出腰间短刀,一刀劈开。

箱盖掀开,一股陈年墨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青铜令符,半块残旌令,还有一枚沉甸甸的**北离王印**。印身龙纹盘绕,金漆剥落,却依旧压手。他指尖抚过印钮,轻轻笑了声,极轻,像风吹过枯叶。

“原来我一直逃的,是这个身份。”

他把王印攥进掌心,烫得像是烧红的铁。

门外传来脚步声,沉重,缓慢,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门被推开。

司空长风站在门口,脸上沾着黑灰与雪水,左手提着一支烧了一半的烽火筒,右手拄着那把无锋旧刀。他看了一眼屋内,目光扫过炸裂的药炉、墙上的血痕、地上的血迹,最后落在萧瑟身上。

“你还活着。”他说。

萧瑟没回头,只把王印塞进怀里,声音哑得厉害:“你来干什么?”

“幽冥军先锋已至寒鸦渡口。”司空长风走进来,把烽火筒插进墙角铁架,“三千死士,全中傀线印,操控者在百里外。他们不退,也不停。”

萧瑟低头,看着自己还在渗血的手指。“听雪卫呢?”

“前山雷火阵引爆,炸死八百。后山陷马坑困住五百,但敌军用人填坑,硬是踏过去了。”司空长风顿了顿,“现在只剩三百人,守在渡口南岸。”

屋里静了很久。

萧瑟忽然弯腰,从箱底翻出一件玄色旧袍。袍子上绣着金线龙纹,袖口磨得发白。他抖了抖,披在身上。动作很慢,像是怕惊动什么。

“你如今之躯,撑不过三里。”司空长风盯着他,“真脉暴走,心脉裂痕未愈,你走出去,就是送死。”

萧瑟系上腰带,抬头,眼神清亮如刀:“那便死在路上。”

司空长风没再劝。他转身,从背后解下那把无锋旧刀,递过去:“这刀陪了我二十年,今日,还给你。”

萧瑟接过刀,拔出半寸。刀身黯淡,毫无光泽,却隐隐有龙吟之声在鞘中低鸣。

“谢了。”他说。

两人并肩走出门。

风雪又起了,不大,细细密密,像灰白色的灰烬从天上洒下来。

听雪楼前,残旌七卫仅存的三人跪在雪中,手持断刀,头也不抬。他们身后,三百听雪卫列阵而立,人人带伤,衣衫褴褛,却站得笔直。

萧瑟站在台阶上,玄袍猎猎,手握无锋刀。

他没说话,只抬手,将北离王印高高举起。

风雪中,那枚印在晨光下泛出一点微光。

三百人齐刷刷单膝跪地,刀尖触雪。

“殿下。”他们齐声喊。

声音不大,却震得远处山崖积雪簌簌而落。

萧瑟收印,转身,走向马厩。牵出一匹老马,鬃毛灰白,步履蹒跚。他翻身上马,缰绳一抖,马儿缓缓前行。

司空长风没跟上来。

萧瑟回头。

“你不走?”他问。

司空长风站在听雪楼前,拄着刀,望着他,忽然笑了:“老臣……该还债了。”

萧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没再问,只点了点头,策马而去。

风雪中,那道玄色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山路拐角。

司空长风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马影,才缓缓转身,望向寒鸦渡口方向。

他低声说:“殿下,这一世,老臣不能再护您回朝了。但这一战,我替您挡。”

他提起无锋刀,大步走向渡口。

寒鸦渡口,冰河如刃。

三千幽冥死士列阵而立,人人脊背烙着傀线印,双眼空洞,手持黑刃,静默如石像。他们前方,三百听雪卫结成方阵,手持残兵,以血染甲。

司空长风走到阵前,停下。

对面,一名铁甲将领缓步而出,面具覆脸,声音沙哑:“交出萧氏血脉,可留全尸。”

司空长风没答话。

他只是抬起刀,指向对方。

下一瞬,他猛然暴起,刀光如电,直劈对方面门!

那将领举刀格挡,火星四溅。司空长风不退反进,一脚踹中其胸口,借力翻身,刀锋横扫,斩断两名死士脖颈。

“杀——!”

三百听雪卫怒吼着冲上前,与死士绞杀在一起。

刀光、血雾、断肢、残甲,在冰河之上交织成一片修罗场。

司空长风杀得双目赤红,刀锋所过,死士成片倒下。但他左腿旧伤发作,步法渐滞,被一记黑刃划中肩头,鲜血喷涌。

他踉跄后退,靠在一块巨石上喘息。

远处,更多死士正从山坡涌下。

他知道,撑不住了。

他低头,看着怀中那枚残旌令,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咬破手指,在令上写下三个字——**护殿下**。

他将令符塞进一名重伤士兵怀里:“活下去,送到他手上。”

士兵含泪点头,拖着断腿爬进冰窟。

司空长风站起身,望向听雪楼方向,轻声道:“殿下,老臣……尽力了。”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撕开衣襟,露出胸膛。那里,一道狰狞伤疤盘踞心口,正是当年“蚀骨钉”所留。

他双手结印,引动体内残存的“断岳真气”。

刹那间,气血逆行,经脉炸裂,七窍流血。但他不退,反而大笑,声震四野。

“来啊——!都来啊——!”

他猛然跃起,如陨石坠地,重重撞向敌军阵心!

轰——!

真气自爆,气浪席卷百丈,冰河炸裂,山崖崩塌,数百死士被活埋于乱石之下。那名铁甲将领被气浪掀飞,护心镜碎裂,胸前傀线印瞬间熄灭。

司空长风倒在地上,半边身子已不成形,血从七窍不断涌出。

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动了动,似在微笑。

远处,风雪中,一道白色身影正踏雪而来。

每一步落下,脚下冰面绽开一朵冰莲,晶莹剔透,转瞬即逝。

是洛云棠。

她手持断剑“清”,剑穗已燃尽,只剩焦黑一截。她一路疾行,从断魂坡到寒鸦渡,身上的伤没一处是新的——全是旧伤裂开,血浸透白衣。

她看见了冰河上的尸山血海。

看见了那具几乎不成形的尸体。

看见了雪地上,那枚染血的残旌令。

她脚步没停,只是一步步走向听雪楼。

听雪楼内,火堆将熄。

萧瑟坐在火堆前,玄袍染血,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他手里握着半块残旌令,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三个血字——**护殿下**。

他知道司空长风死了。

他也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玄穹真脉在体内暴走,像有千万根针在经脉里乱窜。他咳出一口黑血,滴在令符上,与司空长风的血混在一起。

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门被推开。

洛云棠站在门口,浑身是血,白发被风吹乱,脸上却无悲无喜。

她走进来,关上门,走到他面前,蹲下。

两人对视。

她忽然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我让你等……”她声音很轻,却像刀割,“为何不等?”

萧瑟没躲,脸被打偏,嘴角渗血。

她又甩了一巴掌。

“你说过,要我活着回来。”她眼眶红了,“可你呢?你也要活着,你知不知道?”

萧瑟抬手,轻轻握住她手腕。

她没挣脱。

“我等的人,”他声音沙哑,“从来不是你回来,是你活着回来。”

她愣住。

眼泪无声滑落,砸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

她忽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别死……”她哽咽,“求你,别死……我还没斩了这天,你不能死……”

萧瑟抬手,轻轻拍她后背,像哄孩子。

“我不死。”他说,“但我也不能让你死。”

她抬头,泪眼朦胧:“什么意思?”

他没答。

只是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她脸颊,擦去泪水。然后,他缓缓闭眼,靠在墙上,呼吸渐渐平稳。

她察觉不对,伸手探他鼻息——极弱,但还在。

她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忽然,天地骤静。

风雪停了。

火堆不动。

连她自己的心跳,仿佛都消失了。

断剑“清”悬空而起,剑身嗡鸣,铭文突变——

**名未尽,魂不归**

同一时刻,昆仑虚影之上,星轨碎裂,光雨倾泻。

谢归鸿立于虚空,眉心“星轨瞳”剧烈震颤,鲜血从眼角流出。他望着下方听雪楼的方向,低声喃喃:

“命格……改写了。”

他忽然笑了,笑中带泪。

“你们……真的逆了天。”

风雪再起。

听雪楼内,断剑缓缓落地,插入地板,嗡鸣不止。

洛云棠抱着萧瑟,抬头望向窗外。

雪落无声。

她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轻轻说:

“这次……换我护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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