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棉只觉是幻听——怎会闻得那男子嗓音？
她欲张口言语，眼前骤黑，整个人失了意识。
……
再醒转时，耳畔喧嚷嘈杂。四顾环视，自己正卧于堂屋旧榻上。
身侧围着几名捕快，臂上犹有几缕未干血痕。
捕快见她转醒，问道：“小娘子可安好？方才有人报官，称此间有人行凶。你系苦主，随我等往衙署录份口供罢。”
话音未落，外间已传来赵氏嘶哑怒吼：
“我打自家女儿怎了？此也归尔等管？老娘教训闺女天经地义！这小王八羔子竟敢报官，看我不捶死她！”
院中吵嚷纷乱，呜呜渣渣。
不少乡邻围在外头瞧热闹。
林棉方随捕快出门，便被赵氏瞥见。她目眦欲裂，扬手便欲扑来：“林棉你这小贱蹄子！竟敢报官？看我不捶死你！”
“住手！莫动！休再打！”
捕快厉声喝止，却无济于事。
赵氏被几名捕快死死拦住，癫狂般瞪视林棉，忽放声大笑：
“林棉，你真好样的！敢报官捉老娘？可是想我死？啊？我死了你便快活了是吧？等着，我教你悔一辈子！”
言罢蓦地扭身奔入柴房，拾起地上药瓶仰头便灌！
碧绿药液顺嘴角淌下，散着呛人恶臭。
“她饮鸩毒了！”
“天爷！这是要人命的药啊！”
林棉瞠目，难以置信唤了声：“母亲！”
周遭乡邻哗然，七手八脚夺赵氏手中药瓶。然她已灌下数口，此刻赤目瞪视林棉：
“你不是道我杀人么？我这便杀与你看！”
她不知从何处捞过一柄刀，照腕上便是一划——
鲜血瞬涌，滴滴答答砸落尘土。
林棉彻底僵立原地。
她就是个疯妇。
不要命的疯妇！
场面一时大乱。赵氏“哐当”掷刀，口吐白沫，抽搐昏厥。
“快！快送医馆急救！”
有人高呼。林棉蓦地回神，惶惶拨开人群扑去，只见赵氏面如铁青，已一动不动。
她脑中嗡嗡作响。
……
一行人将赵氏送至镇中医馆，连夜灌肠洗胃，包扎创口。
林棉呆坐急救室外长椅上，面色灰白如纸。
她知赵氏素来疯癫，未料此番疯得这般彻底，竟连命也不要了。
旁侧坐着同样吓傻的林铮。他扭颈看林棉，忽阴恻恻道：
“林棉，害瘫了爹爹，害死了母亲，你这下可称心了？”
林棉荒谬望他：“你此言何意？”
“若你老实听母亲的话，她会至此？不过揪你发髻撞几下墙，你幼时又不是未挨过打，至于报官捉她？她若死在里头，你此生皆是弑母罪人！”
林棉望他那张冷面，只觉心头阵阵发寒。
原来惯了挨打之人，偶反抗便是罪过。
便不可饶恕。
她紧紧攥手，指尖颤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嗡嗡……嗡嗡……”
怀中玉匣震动。林棉垂首瞥见屏上闪烁名讳，不知何故，呼吸莫名平缓些许。
她握紧玉匣，如攥住救命浮木。
起身独躲进漆黑梯道接传音。
“喂……”
“尚能接传音，看来人未死。”那端传来清冷平仄的嗓音，带着一贯的冷静。
林棉心口一抽，指节渐次攥紧玉匣。
“时太医。”她声线带着抑不住的颤，“我……撑不下去了。”
时凛在那端静默一息，随即扯唇：“怎讲？”
林棉倚在昏黑梯道里，仰首望向上方。黑压压的梁柱似要倾轧而下，暗得不见半丝光亮。
“你说得对，五十万买一人……当真便宜。”
她声线空洞，听不出半分情绪。
时凛蹙了蹙眉，欲言他事，一怔间，她已掐断传音。
他身着宽松浴袍，倚在绣绒榻上，脑中回响日间接的那通传音——
那端尖厉咒骂、嘈杂挣扭声，与她低低沉沉的嗓音对比鲜明。
自前回醉汉事后，他趁她熟睡，将她玉匣中“一百一十”之号改作己身号码。
未料这般快便派上用场。
似效用还不小。
若非他今朝那通报官传音，她或更遭殃。
然现下……似也未好到何处去。
……
林棉闻得廊间动静，急握玉匣奔去，正撞上自急救室步出的白袍医官。
“医官，家母如何了？”
“病人中毒颇深，虽已灌肠洗胃，然渗入瘟毒不少。我等小地方治不得，须送往省城大医馆。”
医官递她一张笺纸：“速办转院文书罢。”
要去省城？
那便是北城！
林棉一怔，顾不得其他，执笔在笺上画押。
“你速与北城大医馆联络，看何处有闲榻可接病患。我等须连夜赶去，方有一线生机。”
林棉闻医官之言，脑中蓦地浮出一人。
医馆，医官……
那便唯他了。
她握紧玉匣拨通时凛号码，开口便直截了当：
“时太医，求您相助……家母现需转院，要连夜赴省城大医馆急救，我实无他法，求您施援。”
那端静默两息，男子清冷的嗓音随即传来：
“知晓了，某会安排。”
“谢……谢谢……”
林棉未料他这般爽快应下，感激得不知如何言说。
正手忙脚乱欲掐断传音时，那端传来几字低语：
“林棉，你欠某一桩人情。”
林棉怔住，随即攥紧玉匣：“我知晓……会铭记。”
……
救护车马连夜抵北城。有时凛安排，赵氏很快被送入重症监护之所。
因需预支医资，林棉囊中早空，只临时缴了数千，余下她承诺翌日补足。
因近日常出入医馆测绘，医馆主事识得她，暂允赊欠。
林棉坐于外间长椅，候了一夜又一日。其间林铮出外用膳，虽厌她，仍为她捎来两枚炊饼。
至次日晌午，赵氏终是醒了。
因腕上创口不深，她体内只须清除余毒便好。
赵氏很快转入寻常病室，神志亦复清明。然一睁眼见林棉，那张脸便抑不住狰狞起来：
“小贱种！都怪你！这桩婚事险些告吹！你给我速速归去，向男方那家赔礼告罪，必须给我嫁过去！”
“母亲，都何时了，你还念着我嫁人？”
“若我那五十万聘礼黄了，我今日便死在这医馆里！”
林棉知她仍在发疯，深吸一气，目光凉凉落在她身上，语带讥诮：
“是否我只要拿出五十万，便可为己赎身，你便能放过我？”
赵氏冷笑：“你拿啊。”
“好。”
林棉干脆应声，唇角扯出一抹弧度：“那你等着。”
言罢转身，头也不回离了病室。
“母亲，她真能筹得五十万？”旁侧林铮狐疑。
“放屁！她能有几个破钱？我早将她榨干了！她现下便去借债也凑不出这许多。宽心，她自会乖乖回来。”
“母亲，你怎可胡乱饮鸩？真真吓煞我。”林铮抱怨。
“怕甚？我在那鸩毒里兑了水，只瞧着骇人，喝不死人的。你娘命硬着呢。”
赵氏卧于病榻，满面嗤之以鼻。
若不用此招，怎能逼得林棉就范？
这死丫头吃软不吃硬，读几年书成了书呆子，最惧这等道德捆缚。
她偏要用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劳什子道德，将她死死捆住。
女儿算甚东西？不过一扫把星！唯儿子才是她心头肉！
……
天色渐沉，整座北城没入夜幕。
林棉破天荒唤了辆骡车，一路行至八方城。
刷符，按梯钮，出门。
最后，她立于时凛门外，抬手叩响门扉。
时凛方沐毕，墨发湿漉，身着素白浴袍懒懒拉开门，便见外间的林棉。
不待他出声，她先一步启唇：
“五十万，我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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