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棉将那叠银票掷于赵氏面前,冷声道出“奴非完璧”四字,赵桂兰先是一怔,继而震骇、恼怒、愤然,最终气得目眦欲裂,抓起床头软枕狠狠砸向林棉!
“你这不要脸的贱蹄子!烂货!臭婊子!背着我做了甚腌臜勾当?啊?便是这般作践己身?你这等腌臜物事往后还如何嫁人!”
林棉凉凉一笑,眼底布满讥诮与报复:
“故尔说对了——无人会娶一腌臜物进门,可懂了?”
“现下的奴,连五十万亦不值了。尔等自家掂量罢。”
赵氏坐于病榻,阖目缓了许久,仍气得浑身发颤。
她未料林棉竟敢破罐破摔!在乡间,谈过儿女私情的女子便不值钱了,何况她这等被人玩烂的货色!
往后为她说亲,只得拣那些歪瓜裂枣或二婚鳏夫!
一手好牌砸得稀烂!
赵氏只觉气血翻涌,抄起身侧所有可砸之物,冲着林棉噼里啪啦掷去!
污言秽语如雨泼来。
林棉却如木偶般僵立原地,任赵氏打骂。乱七八糟的物事砸在她身上、头上,生疼,红肿,颅中嗡嗡作响。
她脊背始终挺得笔直,从上到下透着一股犟。
赵氏终是砸累了,在林铮阻拦下收手。
林铮附耳低劝:“母亲莫气了,横竖她已堕落至此,婚事必黄。她身上那些痕迹太丢人,短期内定不能相看。不若将钱取走,户牒扔与她算了。”
赵氏胸口起伏,狠狠剜了林棉一眼,切齿道:
“将户牒给她!速滚!”
林铮得令,自衣襟内袋掏出一本赤皮小册,抽出林棉那页,甩手掷出。
纸页飘飘荡荡落于地,与凌乱银票混作一处。
“拿着你的东西,速走。”
林铮语气不免失望。
林棉已顾不得这些,弯腰拾起那页崭新纸笺,小心翼翼收入囊中,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身后,赵氏犹不解气,戳她心窝子骂:
“林棉!瞧瞧你现下这贱样!枉你爹整日疼你、偏你,你真真教你爹丢尽颜面!”
林棉脚步一顿,心头隐痛。
做这一切,她唯一对不住的便是爹爹。
阖目将泪逼回,拉开门扉大步离去。
……
出了病室,林棉满身狼藉,狼狈不堪。
赵氏打她从不留情,额角与臂上不知被何物划破,此刻隐作刺痛,抬手一摸方见满手血。
她实无心思上工,亦无情绪处置伤口,正欲归去,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与她迎面相撞。
抬头,便见男子熟悉身形。
他身着素白太医长袍,衬得身形愈显修长,面上覆着医用面衣,遮去大半容颜,唯露一双漆黑幽深的眸。
即便只凭这双眼,她亦能一眼认出。
时凛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番,眼底平静无波,然出口之言却带几分淡淡嘲弄:
“林娘子这般狼狈模样,较之在榻上时,可差远了。”
“将你卖上几回,也弄不出这般狼狈。看来,还是随了我日子好过些。”
林棉:“……”
……
内科诊室。
林棉坐于椅上,面前案上列着烈酒、金疮药、棉絮、镊子、纱布等物。
男子修长指节拧开瓶塞,熟稔以棉絮浸透,敷于她额角创处。
烈酒辛辣刺激,本应剧痛,她却浑然不觉。
许是早已惯了。
往昔被赵氏打得头破血流,除爹爹外,从无人为她处置伤口。
林棉吸了吸鼻子,莫名涌起一股酸涩。
若爹爹知晓她将己身卖了,不知会多失望,或许较赵氏更怒罢?
“好了。”
时凛动作极快,不消片刻便处置完她所有伤口,额角大创处包上纱布。
他眸光微垂,落于林棉领口,扫过那些红紫痕印,忽轻笑一声:
“林棉,你变了,会耍小手段了。”
林棉一怔,一时未明他言下之意。
“昨夜那般卖力讨好我、勾引我,是为故意教我咬你,留下这些痕迹?”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着她脸颊缓缓下移,移至颈项、锁骨,摩挲那些红紫斑痕。
下一瞬,握住她纤细脖颈,五指微收,轻易将她命脉控于掌中。
林棉咬唇偏首不语。
不语便是默认了。
“原以为你是只软趴趴的兔儿,现下瞧来,许是只外表无辜、善伪装的小野猫。”
可软萌,可娇怜,然骨子里那股一根筋的倔强,从未消散。
教她屈服,较弄死她更难。
可越是这般,越能激出男子骨子里的征服欲。
林棉被迫仰首望他,眼眶红红,碎发凌乱,额角还歪斜贴着一块纱布,朱唇被她咬在齿间,隐隐泛白。
怎瞧怎可怜。
这般软趴趴的小白兔,怎偏生了一副硬骨头?
时凛定定凝她许久,方缓缓松手,抚平她衣领,抬手为她系上纽扣,将那些红痕遮得严实。
“归去罢。”他道。
他午后尚有一台手术,不可耽搁太久。
本她这点伤口无须他亲理,直送外伤科教人包扎便好。
可谁知他那会怎想的,鬼使神差将人带进值房,还亲自为她处置完毕。
林棉如获大赦,忙自椅上起身,与他道了声谢,垂首疾步离去。
此处熟人甚多,她并不欲久留。
……
出得医馆,林棉向商号告了假,得允后乘地乘归去。
她需整饬心绪,明岁继续奋力上工。
途中,林棉接得爹爹传音。林平安长住医馆,今晨方知林棉归家发生之事,语气愧疚无比:
“棉棉,爹爹康复得差不多了,其实不续用药,一瘸一拐也能走。爹爹不打算续治了,将这笔钱取出转与你,你在外头好生用,莫再与你母亲转钱了。”
“不成!爹爹的腿必须治好。”林棉执意拒绝。
“可你……”
“爹爹莫为奴忧心了,奴当真无事。爹爹的腿是奴等了十余载的盼头,奴做梦皆想教爹爹站起如常人,万万不可放弃。”
林棉鼻尖酸酸,嗓音微哽。
林平安长叹一声,问她:
“你是否犹在愧疚,觉当年车祸是尔所致?”
林棉抿唇不语。
所有人皆道她是扫把星、祸星、灾星——因她,家中顶梁柱塌了,好端端家业彻底垮掉,一蹶不振。那年月无疑是灭顶之灾。
日久天长,连她自家亦这般认为了。
“棉棉,爹爹言过多次,车祸之事不能怪你。因我总觉……那日那辆车是故意冲着我们来。许是我被人盯上了。”林平安无奈解释。
“爹爹莫言了,这些事奴皆往衙署查过,不过一场意外撞车案,车夫逃逸罢了,无甚隐情。爹爹好生将息康复罢。”
林棉吸吸鼻子,故作轻松道:“爹爹莫忧,奴会照看好自家。”
林平安知她脾性固执,更知她自尊心强,愧叹一声:
“棉棉,爹爹对不住你。”
林棉一怔,总觉他似有心事。
“爹爹可是有事瞒着奴?”
“无有,只是觉你不易。你在外头定要好生保重,知晓么?”
林棉未多想,颔首应了。
林平安尚欲言说,终是欲言又止,掐断传音。
他望着玉匣屏上一段段弹出的讯息——皆是赵氏气急败坏发来,夹杂密密匝匝“贱种”“烂货”“不值钱”字眼。
他痛苦阖目,苍老的面上布满愧色。
棉棉,对不住。
当年真相,他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