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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启蒙

不一样的安陵容

康熙三十五年,春。

  安陵容三岁了。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恍惚——时间在婴儿身上流逝得悄无声息,却又快得惊人。好像昨天她还是襁褓里那个睁着眼睛打量世界的小婴儿,今天就已经能摇摇晃晃地走路,能咿咿呀呀地说话了。

  当然,“说话”这件事,她刻意控制着进度。

  前世在深宫里,她见过太多“神童”过早显露聪慧,最后要么被捧杀,要么被忌惮。这一世她有了疼爱她的家人,但谨慎已经刻进骨子里。她可以表现得比普通孩子聪明些,但不能太过。

  所以当母亲钮祜禄舒媛拿出那套小小的描红本时,安陵容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容儿,来,”舒媛坐在窗边的暖炕上,拍拍身边的位置,“额娘教你认字。”

  安陵容迈着小短腿走过去——她至今不太习惯这具身体,走路总像踩在棉花上,摇摇晃晃的。奶娘要扶她,她摇摇头,自己爬上了炕,端正地坐好。

  舒媛眼里闪过笑意,翻开描红本的第一页。

  那是几个最简单的字:人、口、手、山、水。

  “这是‘人’,”舒媛指着第一个字,声音温柔得像春日的溪流,“一撇一捺,像不像一个人站着?”

  安陵容看着那个字。她当然认识,前世她读过不少书,字写得也不算差。但她还是认真地点头,奶声奶气地重复:“人——”

  “对,容儿聪明。”舒媛笑着摸摸她的头,又指向下一个字。

  一个上午,学了五个字。

  安陵容每个字都念得准,描红时小手虽然握笔不稳,但笔画顺序都对。舒媛越教越惊喜,到午膳时忍不住对安佳比槐说:“将军,咱们容儿真聪明呢。”

  比槐正在给女儿夹一块剔了刺的鱼肉,闻言挑眉:“怎么说?”

  “今天教了五个字,她全记住了,还会写。”

  “哦?”安佳比槐看向坐在特制高椅上的小女儿,“容儿,阿玛考考你——‘山’字怎么写?”

  安陵容放下小勺子——这动作对她来说还有些吃力,勺子“啪嗒”一声掉在碗沿。她也不急,伸出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认真划起来:先竖,再折,再竖。

  笔画稚嫩,但字形没错。

  安佳比槐眼睛亮了。他常年带兵,见多了粗鲁汉子,自己也是行伍出身,对读书人向来敬重却不亲近。可自家女儿这么小就会写字,那种喜悦是实实在在的。

  “好!”他大笑一声,把女儿从高椅上抱起来,举到半空,“咱们容儿真棒!”

  安陵容被他举得晃来晃去,也不害怕,咯咯地笑。这笑声一半是装的——三岁孩子该有的反应,一半是真的——被父亲这样珍视地举高,前世的她从未体验过。

  “将军快放下,”舒媛嗔道,“别吓着孩子。”

  “吓不着,”比槐把女儿抱回怀里,用胡茬轻轻蹭她的小脸,“咱们容儿胆子大着呢。”

  安陵容被扎得痒,一边躲一边笑。

  午膳后,大哥安佳明德下学回来了。

  十一岁的少年已经初具模样,穿着青布长衫,身姿挺拔,眉眼间有几分父亲的刚毅,更多的却是书卷气。他一进门就直奔妹妹的房间——这是这两年的习惯。

  “容儿!”明德在门口脱下沾了灰尘的鞋,换上干净的软底鞋才进来,“大哥给你带了好东西。”

  安陵容正坐在暖炕上玩九连环——那是父亲前些日子从街市上买回来的,说是能“开智”。她其实早就解开了,但每次都故意装作用力思考的样子,解到一半又弄乱,重新开始。

  听见哥哥的声音,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大哥!”

  明德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已经有些旧了,但保存得很好。“看,这是《千家诗》的启蒙本,大哥小时候用的。”

  他坐到炕边,翻开册子。第一页是《咏鹅》,字迹工整,旁边还有稚嫩的批注——显然是明德小时候写的。

  “鹅,鹅,鹅,”明德指着字念,“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安陵容跟着念。她声音奶声奶气,但每个字都念得清晰。

  明德惊讶地看着她:“容儿,你认识这些字?”

  安陵容眨眨眼,装出茫然的样子:“大哥念,容儿跟着念。”

  明德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原来只是模仿。但转念一想,三岁的孩子能模仿得这么准,已经很难得了。

  “那大哥教你,”他耐心地指着每个字,“这是‘鹅’,这是一种水禽,脖子长长的……”

  他讲得很细,不仅教认字,还讲解诗意,偶尔穿插一些小典故。安陵容安静地听着,心里涌起暖意。前世她也有兄弟,但那些兄弟从不正眼看她,更别说这样耐心地教她读书。

  教了三四首诗,明德合上册子:“今天先学这些,多了怕你记不住。”

  “记得住。”安陵容忽然说。

  明德一愣:“什么?”

  “容儿记得住。”她又重复一遍,然后伸出小手,指向册子封面,“《千家诗》,大哥说的。”

  接着,她一字一句地,把刚才学过的四首诗全背了出来。字正腔圆,没有一处错漏。

  明德呆住了。

  他看看妹妹,又看看手里的册子,半天才反应过来:“容儿……你过目不忘?”

  安陵容歪着头:“什么?”

  明德没回答,起身就往外跑:“额娘!阿玛!你们快来看!”

  片刻后,安佳比槐和钮祜禄舒媛都来了。明德激动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舒媛又惊又喜,安佳比槐则是沉吟片刻,对女儿说:“容儿,你再背一次给阿玛听。”

  安陵容乖乖地背了。

  这一次,她故意背错了字——把“红掌拨清波”背成了“红掌泼七泼”。小孩子记错字很正常,若是全对,反而可疑。

  果然,比槐听完,点点头:“也没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不过容儿这记性,确实比寻常孩子好。”

  舒媛松了口气:“聪明就好,聪明就好。”

  明德却还是兴奋:“就算不是过目不忘,容儿也比我小时候强多了!阿玛,我想教容儿下棋!”

  “下棋?”比槐挑眉,“她才三岁。”

  “可以先认棋盘,认棋子,”明德跃跃欲试,“容儿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安陵容坐在炕上,看着兴奋的大哥,心里有些复杂。她其实会下棋——前世为了讨好皇帝,她苦练过棋艺,只能算会。

  正想着,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少年清亮的嗓音:“大哥!你是不是又偷偷教容儿念书了!说好了今天该我陪容儿玩的!”

  是二哥安佳明远。

  八岁的少年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手里还提着一把小木剑——那是父亲给他做的,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明远,慢点,”舒媛无奈,“别撞着妹妹。”

  明远在炕前急刹住脚,嘿嘿一笑,把木剑举到安陵容面前:“容儿看!二哥新学的剑法!等二哥长大了,当大将军,保护容儿!”

  安陵容看着那把粗糙的小木剑,忽然想起前世。那时候她总是一个人,没有人说保护她,她只能自己保护自己,用香料,用歌声,用一切能用的手段。

  而现在,这个八岁的少年,眼睛亮晶晶的,说要保护她。

  她伸出小手,摸了摸木剑的剑身。

  木头打磨得很光滑,没有一根毛刺。可见做剑的人多么用心。

  “二哥,”她轻声说,“容儿想学。”

  明远一愣,随即挠头:“可是……你是女孩子啊。女孩子学这个干嘛?”

  “女孩子怎么了?”安佳比槐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咱们满洲的姑奶奶,哪个不会骑马射箭?你额娘年轻时候,箭术可不比你差。”

  舒媛脸一红:“将军说这些做什么。”

  “我说的是实话,当年不就是因为你在马背上的风采,对你倾心的。”安佳比槐走到女儿身边,蹲下身,平视着安陵容的眼睛,“容儿真想学?”

  安陵容认真点头。

  “好,”比槐笑了,“等容儿再长大些,阿玛亲自教你骑马射箭。至于剑法……明远,你现在教妹妹认认兵器,总可以吧?”

  明远眼睛一亮:“可以!当然可以!”

  于是那个下午,安陵容的“启蒙课”从诗文变成了兵器。

  明远把自己的宝贝都搬了出来——小木剑、小弓、还有一袋子打磨光滑的石子当“暗器”。他一件件讲解:“这是剑,要这样握……这是弓,拉弓的时候腰要挺直……这是石子,打鸟的时候用的,但不能打人,阿玛说不准欺负人。”

  安陵容认真地听,偶尔问几个问题,都问在点子上。明远越讲越起劲,最后拍胸脯保证:“容儿放心,以后谁敢欺负你,二哥帮你揍他!”

  黄昏时分,一家人在花厅用晚膳。

  安陵容坐在特制的高椅上,左边是滔滔不绝讲学堂趣事的明德,右边是比划着今天学了什么新招式的明远。父母坐在对面,父亲给母亲夹菜,母亲轻声说着府里的大小事务。

  烛火温暖,饭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安陵容慢慢吃着碗里的鸡蛋羹,听着耳边热闹的说话声,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前世她也曾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没有算计,没有冷漠,只有最平常的温暖。

  可那时她觉得,那是她永远够不到的奢望。

  而现在,奢望成了日常。

  “容儿怎么不吃了?”舒媛注意到女儿停下勺子,柔声问,“是不是困了?”

  安陵容摇摇头,抬起脸,朝母亲露出一个笑容——一个三岁孩子该有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额娘,”她奶声奶气地说,“容儿开心。”

  舒媛一愣,随即眼眶微红,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傻孩子,开心就好。”

  安佳比槐看着妻女,嘴角扬起温暖的弧度。他给女儿又夹了一筷子青菜:“多吃些,长得壮壮的,以后才能跟着阿玛骑马。”

  “我也要教容儿念书!”明德急忙说。

  “我教容儿射箭!”明远不甘示弱。

  安陵容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再看看身边争着要“教”她的哥哥们,笑眯眯的。

  窗外,春日的晚风吹过庭院,海棠花开得正盛。

  内室里,烛火轻轻摇曳,将一家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暖暖地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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