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元年(712年)六月廿三,长安。
晨光透过高高的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道道明亮的光柱。殿内寂静无声,唯有熏炉中龙涎香的青烟袅袅升起。
唐睿宗李旦端坐御案之后,手中拿着一份奏疏,眉头微蹙。他已年过五旬,鬓角染霜,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常年积郁的疲色。这位两度登基的帝王,经历过太多宫廷风波,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更多是如履薄冰的谨慎。
“陛下,太平公主求见。”内侍轻声禀报。
李旦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放下奏疏,沉吟片刻:“宣。”
殿门开启,太平公主一袭明黄宫装,步履从容地步入殿中。晨光映在她身上,那张与武则天有六七分相似的容颜,在威严中透着一种迫人的气势。
“臣妹拜见陛下。”太平公主躬身行礼。
“太平免礼。”李旦抬了抬手,语气温和,“坐吧。这么早入宫,可是有要事?”
内侍搬来绣墩,太平公主端坐下来,开门见山:“陛下,前几日洛阳人面花一案,想必已有详报呈上。”
李旦点了点头,从案上抽出另一份奏疏:“苏无名的奏报,还有太子的奏报,朕都看了。此案牵连甚广,幸得太平运筹帷幄,方能在庆功宴上一举擒拿逆党。那李约……”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厉色,“波斯余孽,竟敢勾结前隋遗老,祸乱洛阳,其心可诛!”
“李约已押入天牢,不日便可审结。”太平公主话锋一转,“不过,此案能顺利了结,一人功不可没。”
“苏无名?”
“苏无名查案有功,自当封赏。”太平公主微微倾身,“但臣妹说的,是另一人——苏锦。”
李旦眼中露出询问之色。
“此女乃臣妹多年前偶然所救,收为义女,养在府中悉心教导。”太平公主缓声道,“此次人面花案,她返洛后,当即识破人面花膏中之毒,为臣妹配制解药。更紧要的是——”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
“庆功宴上,李约放出豢养多年的西域凶兽‘天铁熊’,意图行刺。危急时刻,苏锦以三剑枭其首,救驾于顷刻之间。满堂官员皆可为证。”
李旦神色微动:“三剑枭首天铁熊?朕在奏报中看到此节,还以为是夸大之词。”
“千真万确。”太平公主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递给内侍转呈御前,“这是当夜在宴官员的联名证词,共计二十七人,皆愿作保。其中便有太子在场目睹。”
李旦接过名单,目光扫过一个个名字,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如此说来,此女确有救驾大功。太平的意思是……”
“有功当赏,此乃朝廷法度。”太平公主正色道,“然苏锦之功,非寻常之功。她救的不仅是臣妹,更是朝廷体统,是陛下天威。若如此大功不赏,岂不令天下忠勇之士寒心?”
李旦默然不语,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
他自然明白太平公主的意思。自他登基以来,太子李隆基势力日盛,朝中已隐隐形成两派。他需要太平公主制衡太子,却又担心尾大不掉。苏锦是太平公主的人,封赏她,便是增强太平一系的实力。
可太平公主说的在理——如此公开的救驾大功,若不加封赏,于理不合。何况那二十七位官员的联名证词,已将此事的声势造了起来。
“阿妹以为,当如何封赏?”李旦问道。
太平公主早已成竹在胸:“臣妹以为,可授苏锦左羽林将军之职。”
“左羽林将军?”李旦眉头一皱,“那可是从三品禁军要职,掌北门宿卫,非等闲可任。苏锦虽有功,然毕竟年轻,又为女子……”
“正因其为女子,更当授此要职。”太平公主截口道,语气坚定,“陛下,自母皇当政以来,女子为官者虽有,但现却寥寥无几。如今朝野之中,仍多有‘牝鸡司晨’之论。若陛下能擢拔一位有救驾大功的女子出任禁军要职,正可昭示陛下胸襟,彰显我朝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气度。”
她见李旦神色松动,继续道:“再者,北门禁军自去岁清洗韦氏余党后,将领多有缺额。苏锦武功高强,庆功宴上三剑斩熊,已显其能。由她执掌左羽林,可保宫禁安泰,陛下也可高枕无忧。”
李旦陷入沉思。
他需要太平公主制衡太子,这是不争的事实。苏锦是太平的人,授她禁军要职,等于将一部分兵权交到太平手中。这固然有风险,但比起让太子一系完全掌控禁军,或许……
“此事,朝中恐怕会有非议。”李旦缓缓道。
“有非议又如何?”太平公主微微一笑,“当年母皇以女子之身临朝称制,非议少么?陛下,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苏锦之功,天下皆知;苏锦之能,百官目睹。若因她是女子便弃之不用,岂非自缚手脚?”
她站起身,来到御案前,深深一礼:
“臣妹恳请陛下,为朝廷计,为天下计,擢拔苏锦为左羽林将军。此非仅为赏功,更为昭示陛下开明之治,广纳贤才之胸襟。”
殿内陷入沉寂。熏香青烟缭绕,将太平公主的身影衬得有些朦胧。
许久,李旦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异常清晰:
“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