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洛阳城西一处僻静小院。
此时夜已深，月光透过院中老槐树稀疏的枝叶，斑驳地洒在青砖地面上。院内几间厢房的窗纸上，映出忙碌的人影，不时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和药罐碰撞的轻响。
正堂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那是数十种草药混合后经火熬煮散发出的复杂气息，苦涩中带着一丝草木的清香，钻入鼻腔，直抵肺腑。
费鸡师刚为最后一位前来施针的贵女行完针，小心翼翼地将银针一根根收回布套。他直起微驼的背，用袖口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昏黄的灯光下，他那标志性的红鼻头显得愈发醒目，脸上也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自人面花案发，他便再未睡过一个囫囵觉。洛阳城中用过人面花膏的贵女不下百人，人人都需解毒调理。太平公主虽已派人协助，药材更是从宫中直接调拨，供应充足，可这差事终究是耗神费力到了极点。每一副药方的增减，每一根银针的深浅，都关乎人命，容不得半点马虎。
“师父，喝口茶吧。”学徒递上一只粗陶碗。
费鸡师接过，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他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今日这是第几个了？”
“第二十三个。”学徒翻着册子，“还有十七位夫人的药尚未送去。另外，王御史家的千金说身上仍觉瘙痒，恳请师父明日再去瞧瞧。”
“痒是正常的，那是余毒正在排出，肌肤再生的征兆。”费鸡师摆摆手，神色淡然，“你明日跑一趟，把我新配的止痒膏带去。记住，每次只能抹黄豆大小，万万不可多用。若是贪多，反而会损伤新长出的肌肤。”
学徒应下，忽然想起一事，压低声音道：“对了师父，今日街上都在传，长安那边出大事了！天子封了那位斩熊的苏姑娘做左羽林将军，官阶从三品呢！”
费鸡师的动作骤然一顿：
“左羽林将军？”他缓缓抬起头。
“是啊！坊间都在议论，说这是自平阳昭公主之后，又一位横空出世的女将军！”
费鸡师沉默片刻，他先是缓缓地摇了摇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重重点了点头。良久，他才轻叹一声，语气复杂难明：“这姑娘……不简单。”
“师父见过她？”学徒好奇地追问。
“庆功宴后，公主请我去为她看过‘伤’。”费鸡师眯起眼，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他记得，那苏锦手上的伤，手法极为粗糙，一眼看上去便知是伪装。而且她体内真气之充盈、脉络之通畅，气血之旺盛，是他行医四十年来仅见的。如此想来，倒像是一个顶尖的高手在刻意收敛锋芒。
费鸡师随口补充道：“那伤口，我当时就想，这姑娘绝非常人。”
他顿了顿，又道：“人面花的解药方子，也是她提供的底方，我不过略作调整。那方子精妙老到，对药性的理解，绝不亚于我。”
学徒咋舌：“这么厉害？”
“厉害？”费鸡师笑了笑，“何止是厉害。武功高强，通晓医术，被太平公主收为义女，如今更是一步登天，成了掌管禁军的左羽林将军……”他喃喃自语，眼中既有惊叹，也有一丝看不透的忧虑。
他不再多言，起身，走向屋内：“行了，早些歇息。这洛阳城的毒，还没清完呢。”
窗外，洛阳的夜色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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