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退下后,太平独自立在密室里。摇曳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尽头隐没在黑暗里。
烛泪堆积,层层叠叠。她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动作很慢。玉佩触手温润,通体剔透,烛光淌过玉身,内里仿佛有极淡的烟青色水光流转。
这玉佩原有两个。一个在二十三年前,被她塞进孩子襁褓里;另一个她一直随身带着。
那场大火来的突然。她得知后,曾派人去宠念寺的废墟中寻找,却一无所获。她原以为,玉佩早已和孩子一道,葬身于那场火海之中。
可现在…
太平垂下眼睫,晃动的光影映射在她脸上,复杂难辨。那只手紧紧攥着玉佩的手,微微颤抖,指尖泛白。
孩子还活着,那玉佩呢?
倘若玉佩在卢凌风手中,他为何从未拿出来过?是不知道它的意义,还是……刻意隐藏?若不在他那里……是不慎遗失了,还是被什么人取走了?亦或者是静明师太带走了?还是说被那场大火烧毁了?
无数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交织,最终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的思绪牢牢束缚住。
夜深了。
太平吹灭蜡烛,走出密室。月光从廊窗斜斜照入,在地上投下菱格状的光影。她走过长长的回廊,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行至西厢时,她停下了脚步。
这里曾是苏锦初到长安时暂住的屋子。那孩子——她的义女,此刻应当在北衙军营里,或许正于灯下研读兵书,或许正与同袍夜话,又或许,已卸甲歇息。
太平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苏锦曾说过的一句话:
“殿下,这世上最痛的,从来不是失去,而是失而复得,却要装作从未失去过。”
那时她不懂。
如今,懂了。
她得到了儿子的消息,知道他尚在人世,知道他如今被唤作“卢凌风”,知道他就在长安,知道他身处何方、在做些什么。她知道他的一切,却又必须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
要装作那个昔日的金吾卫中郎将、如今追随苏无名屡破奇案的私人参军、那个被太子倚为臂膀的青年——与自己这权倾朝野的镇国太平公主殿下,毫无瓜葛。
这比全然不知,更令人痛苦。
月光如水,洒在太平脸上。这位权倾朝野的镇国太平公主,此刻眼中罕见地浮起一丝脆弱。
但那脆弱只是转瞬即逝。
下一刻,她已挺直脊背,眼神重归冰冷。
现在不是,也从来不是可以软弱的时候。
卢凌风是她的儿子,但他更是这盘天下棋局上,一颗位置微妙的棋子。这颗棋子,此刻正被太子李隆基稳稳地握在手中,是一把已然见血的刀。
而她要做的,不是相认,不是流露温情,而是……冷静地审视局势,缜密地筹划布局,将这颗本属于她的棋子,从太子手中,夺回来。
不惜任何代价。
月光下,太平缓缓地、极其细微地,勾起了嘴角。
那笑容很美,却冷得刺骨。
“三郎……”她轻声自语,“我的好侄儿……你可知晓,你手中握着、自以为最得心应手的那把刀……本是我的骨血?”
夜风吹过,卷起廊下的落叶。沙沙声,又仿佛是谁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