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约十余人、身着青色圆领袍服、头戴黑色进贤冠的士子,气势汹汹地拨开人群,径直闯入院中。为首者年近四旬,面白无须,下颌微扬,正是国子监博士王焕。他身后的国子监生个个面带傲色,睥睨着院内的寒门子弟与女子。
“郑明诚!”王焕径直走到登记案前,目光如电,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设学堂混淆视听,还招收女子传授‘贱业’?此乃败坏礼法、亵渎斯文之举,你可知罪?!”
堂内顿时一静,所有目光齐齐汇聚过来,正在登记的学子百姓脸上露出惶恐不安之色。
郑明诚放下笔缓缓起身,不卑不亢地拱手:“原来是国子监王博士大驾光临。在下郑明诚,奉太平公主殿下之命在此理事。书院乃殿下慈命所设,旨在教化百姓、授人以业,一切章程均已报备有司,何来‘私设’之说?王博士此言,在下实不敢当。”
“公主殿下心怀慈悲、泽被苍生,自然无错。”王焕语带讥讽,声音又提高几分,显然要让所有人听见,“然则办学授业乃国之大事,自有朝廷法度与官学规制!岂能如此儿戏?让工匠庖厨与士子同列?让女子抛头露面学什么‘技艺’?女子当守闺训、修妇德、相夫教子方为正理!尔等此举诱导女子不安于室、动摇人伦纲常,其心可诛!”
他猛地转身,手指扫过堂内面露怯色的女子,又指向门外排队的人群,声色俱厉:“尔等听好!此等书院所授非正途!朝廷取士讲经义文章、修齐治平,岂会认可这等奇技淫巧?尔等寒窗苦读或可博得出身、光耀门楣;在此厮混不过浪费光阴,学些末流小技徒惹人笑、自毁前程!”
这番话如冷水泼入滚油。一些本因能入学而欣喜的登记学子,尤其是几个家境稍好、本就对“做工抵偿”和“学艺”心存犹豫的,脸上顿时露出动摇与羞愧之色,悄悄往后缩了缩。林婉等女子更是面色发白,低下头紧紧绞着衣角。
“王博士此言,未免有失偏颇。”
一个清越沉静的声音自书院大门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女子缓步走入。她未着华丽宫装或戎装,仅一袭简单的月白交领襦裙,长发在脑后松松绾髻,以一根乌木簪固定,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可她现身的那一刻,整个前院仿佛为之一肃——这并非源于衣饰华贵,而是通身那股沉静如渊又隐约透着锋锐的气度,让人不敢逼视。
正是苏锦。
“苏将军。”王焕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她会在此,却很快镇定下来,勉强维持姿态拱手,“将军军务繁忙、日理万机,怎会有暇过问这办学授徒的小事?”
“只是路过此处罢了。且殿下之事,无分大小。”苏锦走到堂前,目光平静扫过王焕与其身后神色各异的国子监生,最后落在堂内众多忐忑、惊惶又带着期盼的学子百姓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王博士方才高论,本将听得清楚。博士说,工匠庖厨之艺是‘贱业’?女子学艺谋生是‘不安于室’‘动摇纲常’?”
“难道不是?!”王焕挺直腰板,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士农工商各有其分,此乃圣王定制!圣人设教男女有别,男主外女主内,此乃天地纲常、古今通理!苏将军纵是女中豪杰、掌军征战,亦不能以此为例坏天下法度!”
“呵!好一个‘天地纲常’‘古今通理’。”苏锦冷笑,目光如电直刺王焕,“那本将倒要请教王博士:若无工匠,长安城的宫室楼宇、道路桥梁从何而来?陛下与百官居于何处、行于何路?若无庖厨,陛下的御膳、百官的堂食又从何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