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安得了高相举荐,即将重返长安。
临行前夜,他与几位友人饮了酒。
待席散人静,只余周墨与张浩然二人,伴着他在田埂间慢慢走。月色清冷,照着刚收割过的田野,空气里弥散着稻茬与夜露的气息。
周墨酒意上头,步履踉跄,忽然仰面倒在一处稻草垛上,对着夜空呵呵笑起来。
谢淮安停住脚步,望着天边那轮孤月,忽然开口,声音里没有半分酒意,冷得像这秋夜的霜:“我本姓刘,是罪臣之后,满门皆亡。”
一旁张浩然惊得坐直了身子,酒醒了大半:
“可是……得罪了什么权贵?”
周墨的笑声戛然而止。
“长安最大的权贵,”谢淮安一字一句,清晰冰凉,“虎贲首领,言凤山。”
他说这话时,余光无声地掠过周墨。
只见方才还烂醉如泥的县尉,此刻面色已彻底沉了下去,眸中浑浊尽散,只剩一片锐利的清醒,在月色下隐隐反着寒光。
谢淮安心中最后一丝疑虑落地。
果然,是虎喷的人。
夜风骤紧,刮过空旷田野,掀起周墨散乱的衣角,也吹动谢淮安单薄的青衫。
三人立在月光与阴影之间,一时无人言语,只有远处野犬断续的吠叫,撕破这过于沉重的寂静。
“那你去讨回公道吗??”张浩然忧虑看着他。
谢淮安冷笑一声,“人都死了,要什么公道。”
“我——是去复仇的。”
——
咚咚——
他起身开门,还未看清来人,一道冰冷的锋刃已悄无声息抵上脖颈。
“怎么,”谢淮安眼睫未动,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惊惶,“舍不得我走,想让我彻底留下?”
横刀纹丝不动,执刀的人沉默着踏进屋内,反手合上门。
“进去!”
周墨低着头,那里像喝醉的模样。
谢淮安从善如流往后退去,神色不见慌张。
仿佛被刀胁迫的人,不是他。
“坐下。”
“今晚听你说时,我就知道咱俩的兄弟情到头了。”
“我是虎贲,而你是刘家遗孤,言将军的敌人。”
“我的命是将军给的。”周墨一字一顿,像在说服自己,“淮安……谢淮安。你我共事七年,我视你如弟。可军令如山,忠义难两全。”
谢淮安没有说一句话。
屋内二人的气氛愈发凝重起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江南苏府,夜色却被另一种静谧笼罩。
苏见微披着一件月白的外衫,穿过九曲回廊。
晚风带着荷塘初生的清润气息,拂动她未束妥的几缕长发。父亲的书房还亮着灯,暖黄的光晕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上投出静谧的方格。
她在门前驻足,轻声叩响。
“进。”苏父的声音从内传来,沉稳依旧,却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凝肃。
苏见微推门而入。
书房内檀香袅袅,父亲苏珩并未如往常般伏案疾书,而是负手立在悬着江山舆图的那面墙前。
听到她进来,他缓缓转过身,烛光映亮了他清矍的侧脸,也照亮了他眉宇间一丝深藏的忧色。
“父亲,您找我?”苏见微行礼,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书案。案上摊着一封已拆开的信,信纸是特制的暗纹笺,边角有一处极小的、常人绝不会留意的印记——那是北边某位阁老私邸专用的标记。
苏珩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封信,指尖在单薄的纸页上摩挲了片刻,才递向女儿。
“北边来的消息。”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高相动作比预想的快,举荐已定。‘谢淮安’不日将赴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