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药头那如同闪电般掠过的目光，快得如同错觉。祝龙氏甚至来不及确认，那目光便已隐没在松弛的眼皮之下，仿佛从未睁开。角落里的佝偻身影依旧蜷缩着，发出均匀而轻微的鼾声，与之前别无二致。
但祝龙氏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开！那绝非错觉！老药头绝对看到了！看到了《神道自通》在他怀中发出的微光！那瞬间的精光，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绝非一个沉睡老人所能拥有！
他下意识地死死按住胸口，将书册的光晕和所有气息都尽力收敛。识海在“定魂汤”的作用下稳固如磐石，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却难以平息。这老药头，到底是什么人？他口中的“故人”，是否就是玉龙神人？他留下自己三人，又目睹了神书的异动，究竟意欲何为？
就在这惊疑不定之际，怀中的《神道自通》再次传来清晰的脉动。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温热，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某种指向性的牵引感！仿佛书页本身在微微震动，牵引着他的心神，重新投向墙角那个蒙尘的旧木盒，投向那截露出的、形似龙须的暗红色草根！
祝龙氏强压下对老药头的惊惧，将意念重新凝聚，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向那株龙须草根。这一次，在神书那奇异的牵引下，他的“镜心”感知变得更加清晰、敏锐。那草根散发出的草木意念，不再是模糊的“尝”和“嗅”，而仿佛化作了一篇无声的、关于生命本质的乐章！
他清晰地“看”到了草根内部蕴含的丝丝缕缕的、如同晨曦微光般的精纯能量，它们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流动，滋养着草根枯萎的表皮，维系着它最后一丝生机。他“听”到了这能量流动时发出的、如同溪水潺潺的细微韵律，这韵律中蕴含着滋养心脉、调和气血、平复躁动的天然道韵！他甚至能“感觉”到这株草根在漫长岁月中，吸收天地精华、经历风霜雨露所沉淀下来的那份坚韧与平和！
这感知是如此直接，如此深入本质，远超他之前对任何事物的理解！仿佛《神道自通》为他打开了一扇门，让他得以窥见草木灵药最核心的生命密码！
而就在他沉浸于这奇妙的感知中时，怀中的神书再次传来一阵温热。这一次，那深青色的书页上，那些原本如同活物般无序游弋的古老篆字，竟突然发生了异变！
几个原本完全不认识的、线条扭曲如藤蔓缠绕、又似火焰升腾的字符，骤然在祝龙氏的“意念视野”中亮起！它们不再游弋，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书页的特定位置，散发着温润而稳定的光芒。更奇妙的是，当祝龙氏的意念扫过这几个亮起的字符时，一股关于“生机”、“调和”、“蕴养”的模糊意念，如同清泉般直接流入他的识海！
虽然依旧不明其具体读音和完整含义，但这股意念，与他从龙须草根上感知到的本源气息，竟完美地契合！仿佛神书在用这种方式，为他解读、印证着他对草木药性的领悟！《神道自通》并非死物，它在回应他的探索，在引导他理解这世界的另一种“语言”！
祝龙氏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明悟！原来如此！玉龙神人所说的“包罗万象”，不仅仅是指知识和力量，更是指理解万物、沟通万物的“道”！这“镜心”之力，不仅能看透人心虚妄，更能洞察草木精魂！而《神道自通》就是那把钥匙，帮他解读这天地间无声的密语！
他激动得几乎要颤抖，下意识地就想将这份领悟分享给铁牛和阿水。但就在他心神激荡的刹那，墙角那看似沉睡的老药头，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梦呓般的叹息。
“哼……‘龙血藤’……倒是识货……”
这声音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祝龙氏的狂喜冻结！他猛地转头，只见老药头依旧蜷缩在干草堆里，背对着他们，仿佛只是在说梦话。但祝龙氏知道，这绝不是梦话！老药头不仅知道他在探查那草根，更精准地说出了它的名字——龙血藤！而且那句“倒是识货”，分明带着一丝……戏谑？
祝龙氏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这老药头，一直在装睡！他不仅看到了神书异动，更洞悉了他对龙血藤的感知！他就像一只盘踞在蛛网中央的老蜘蛛，冷漠地观察着落入网中的飞虫，一切尽在掌握！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祝龙氏彻底明白了，他们三人在这神秘的老药头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对方深不可测，目的不明。而自己最大的依仗《神道自通》，似乎也引起了对方极大的兴趣，或者说……警惕？
他不敢再有任何异动，强行压下所有激动和恐惧，收敛心神，如同老僧入定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观鼻，鼻观心。怀里那本刚刚还让他欣喜若狂的神书，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块滚烫的山芋，带来的是巨大的不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天亮，等待这诡异莫测的老药头，揭开他的下一张牌。
时间在死寂和浓烈的药味中缓慢流逝。外面码头上的喧嚣早已平息，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更显得这废弃药铺深处的幽暗角落寂静得可怕。铁牛和阿水在沉睡中不安地翻动着身体，发出模糊的梦呓。祝龙氏则保持着高度警惕，半闭着眼睛，耳朵却竖得笔直，捕捉着屋内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终于，当窗外浓稠的黑暗开始透出一丝灰白时，墙角的老药头动了。
他慢悠悠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真的刚从沉睡中醒来。他拿起小油灯，用火石重新点燃，昏黄的光晕再次驱散了小片黑暗。他端着灯，佝偻着身子，走到堆放药材的木架前，慢条斯理地挑选着，仿佛之前惊心动魄的一切从未发生。
不多时，他手里抓了一把干枯发黄的草叶，几块灰褐色的树皮，还有几颗颜色暗沉、形状干瘪的果实，走回案板边。
“醒了就过来。”老药头声音依旧沙哑平淡，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开始用石臼捣碎那些干草。
祝龙氏深吸一口气，推了推身边的铁牛和阿水。两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老药头在忙碌，又看到祝龙氏凝重的脸色，立刻紧张地坐直了身体。
三人走到案板边，不敢靠得太近。老药头将捣碎的草末倒入一个缺口的陶碗，又加了点不知名的黑色粉末，然后从泥炉边的水缸里舀了半碗凉水，倒进去搅拌。一股比“定魂汤”更加刺鼻、带着酸腐草腥味的古怪气息弥漫开来。
“喝了。”他将那碗浑浊的、泛着黄绿色的液体推到铁牛面前。
铁牛看着那碗东西，脸都绿了：“老…老丈，这是？”
“安神散。”老药头眼皮都没抬，“你那朋友昨晚心神波动太大，惊了魂，喝这个能压一压，免得日后变成痴傻。”他这话显然是指祝龙氏昨晚被镇魂铃反噬，但指的却是铁牛。
铁牛不明所以，但不敢违逆，看着祝龙氏。祝龙氏默默点头。铁牛一咬牙，屏气将那碗味道古怪的“安神散”灌了下去，顿时被呛得咳嗽连连，脸色更加难看。
老药头又拿起几片灰褐色的树皮，丢给阿水：“嚼碎了咽下去。你昨日落水，寒气入体，不拔出来，迟早落下病根。”
阿水看着那看起来像枯木的树皮，苦着脸，但还是依言放进嘴里，刚嚼了一下，一股极致的辛辣苦味就在口腔炸开，呛得他眼泪直流，又不敢吐，只能硬生生咽下去。
做完这些，老药头才慢悠悠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浑浊的眼睛转向祝龙氏，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衣服，直视着他胸口的《神道自通》。
“年轻人……”老药头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一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昨晚睡得可好？那‘龙血藤’的滋味，回味起来如何？”
祝龙氏心头一紧，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他迎上老药头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托老丈的药，识海稳固，安然无恙。至于那龙血藤……晚辈见识浅薄，只觉其气息奇异，蕴藏生机，不敢妄加评论。”
“见识浅薄？”老药头嘴角扯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能引动那本书为你‘注解’药性的人，说见识浅薄，老头子可不信。”他一语点破！直接挑明了《神道自通》的存在和作用！
祝龙氏瞳孔微缩，全身瞬间绷紧。铁牛和阿水也猛地看向祝龙氏，眼中充满震惊和担忧。
老药头却摆了摆手，浑浊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久远的事情：“那本书……它在找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祝龙氏愕然。
“它的‘字’，本就是这天地万物的‘根’与‘相’。”老药头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苍凉，“识百草，通物性，只是入门。它能引你见灵，是因为你离它想要回的地方，近了一步。”他目光扫过墙角那蒙尘的旧木盒，“那截‘龙血藤’，是昔日自‘万灵药谷’流出的残株。年代久远，药性十不存一，但根基还在。它感应到了同源的气息，《神道自通》才会有所回应，为你‘指路’。”
万灵药谷？！同源气息？！指路？！
一个个惊雷般的词语轰击着祝龙氏的认知！神书并非仅仅是工具，它有自己的意志？它在寻找某个地方？而那地方，似乎叫“万灵药谷”？而龙血藤，似乎就来自那里？
“老丈……”祝龙氏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您是说……这本书……有灵？它在指引我前往一个叫‘万灵药谷’的地方？”
“灵？或许吧。”老药头不置可否，“它更像是……一把钥匙，或者一张地图。被铸就的那一刻，就指向了某处归所。玉龙那老小子，没告诉你这个？”他浑浊的目光再次投向祝龙氏，带着一丝玩味。
玉龙！这老药头果然认识玉龙神人！
“神人……只言此书可自通神道，助我见识天地，并未提及归所……”祝龙氏如实回答，心头的疑惑如同漩涡般搅动。玉龙神人赐书，难道也隐藏了更深的目的？这万灵药谷，又是什么地方？
“嘿，那家伙，还是喜欢打哑谜。”老药头嗤笑一声，似乎对玉龙颇为熟悉，语气却无恶意，“罢了，因果纠缠，非你即他。既然你得了此书，引动了龙血藤的共鸣，这‘指路’的因果，自然也落在了你头上。”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不过，年轻人，别高兴得太早。李万财那条豺狗，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他船上供奉的修士吃了亏，丢了面子，昨晚又被你识破了他粮仓的窘境和黑账，他掘地三尺也会把你挖出来。慈城，你留不得了。”
“万灵药谷……”祝龙氏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胸前的《神道自通》再次传来温热的脉动，仿佛在催促，在呼唤。
“那地方，在慈城之南，三百里外的‘瘴云山’深处。”老药头的声音如同抛下了一颗沉重的石子，“山高路险，毒虫瘴气弥漫，更有凶兽盘踞。自五十年前一场大祸，药谷入口崩毁，与外隔绝，早已成了死地绝域。传闻其中珍稀灵药无数，但也伴随着更可怕的凶险。能进去又活着出来的，十不存一。”他浑浊的眼睛盯着祝龙氏，“你想清楚了，是留在这里等死，还是去闯那十死一生的绝地？”
瘴云山？死地绝域？十死一生？
三个沉重的词语，如同三座大山，压在了祝龙氏的心头。他看了看身边惊惶不安的铁牛和阿水，又摸了摸怀中那本温润却又沉重无比的书册。玉龙神人的嘱托（“路在远方”），村子的期望（粮食种子），神书的指引（万灵药谷），李万财的追捕（慈城死局）……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危机，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指向了南方那片传说中被毒瘴笼罩的死亡山脉！
火光在屋外熄灭，这座藏身之所的“门”自动关闭，将喧嚣隔绝在外。老药头佝偻的背影隐入药铺深处的黑暗里，只留下祝龙氏三人，站在冰冷的石地上，被前所未有的巨大抉择所笼罩。天亮前必须离开，而前方，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留下，可能是死路一条；向南，踏入未知的绝境，寻找那传说中的……万灵药谷！而《神道自通》在他掌心下，微微灼烫，如同跳动的心脏，无声地催促着他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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