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217年5月23日，下午14:30
沐晓繁在次卧醒来时，感觉像是从很深的水底浮上来。
阳光透过朝北的窗户，在白色墙壁上投下斜斜的光斑。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低微的嗡鸣。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才慢慢坐起来。
烧退了。喉咙依然痛，但不再是那种灼烧感。头晕减轻了，虽然身体还是软绵绵的，像被抽走了骨头。
她拿起床头的终端，屏幕上有三条消息。
苏琪：【听说你生病请假了？严重吗？需要我过去看看吗？】
王总监：【好好休息，身体要紧。文案不急。】
还有一条系统自动推送：【今日空气质量：优。室外温度：22℃。适宜外出散步。】
最后这条让她苦笑了一下。她现在的状态，连下床都费劲，还散步呢。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已经凉了。旁边是药盒，叶卿桐留下的便签还压在下面：“早8:00吃一次药。厨房有粥，保温模式。今天请假。”
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她端起水杯，小口喝了几口，然后下床，扶着墙慢慢走到客卫。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睛下有淡淡的阴影，头发乱糟糟地翘着。像个大病初愈的难民。
用冷水洗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一些。她走进厨房，电饭煲的指示灯还亮着。打开盖子，白粥已经有些干了，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她盛了一碗，放进微波炉加热。等待的几十秒里，她靠在料理台上，环顾这个过分整洁的厨房。
所有的东西都在该在的位置。刀具按照大小排列，锅具按用途分类，连调味瓶的标签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这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展示厅。
微波炉“叮”的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粥热好了，她端到高脚凳上，慢慢吃。虽然有点干，但依然是温热的，带着米的清香。
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走到客厅。
那条深灰色的薄毯还叠在沙发一角。她走过去，手指抚过柔软的布料。毯子有很淡的雪松香，是叶卿桐身上的味道。还有……一点她自己的体温？
昨晚的记忆片段式地浮现：冰袋敷在额头的凉意，湿润毛巾擦拭皮肤的触感，还有半梦半醒间，那只碰触她额头的手。
她真的做了那些事吗？
那个看起来连多看一眼都嫌麻烦的叶卿桐，真的守了她大半夜，给她换冰袋，测体温，喂药？
沐晓繁坐在沙发上，抱着那条毯子，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不是因为生病，也不是因为委屈。
而是因为……被照顾了。
在这个城市生活六年，她习惯了独自处理一切：生病了自己买药，难过了自己消化，搬家了自己打包。苏琪是好朋友，但也不能总麻烦她。父母在另一个城市，每次通话都报喜不报忧。
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独处，习惯了当那个不给人添麻烦的“透明人”。
可是昨晚，有人在她烧得迷迷糊糊时，给她倒水，给她敷冰袋，给她盖毯子。
那个人是叶卿桐。
评分99.8的叶卿桐。
她抱着毯子，在沙发上坐了很长时间。阳光慢慢移动，从客厅的一角移到另一角。城市的喧嚣被隔音玻璃过滤成遥远的背景音。
下午四点，她终于站起来，把毯子重新叠好，放回原处。然后走回次卧，躺回床上。
也许是药效没过，也许是身体虚弱，她又睡了过去。
这一次，她梦见了很多年前的事。
二、指尖的温度
凌晨2:14
叶卿桐处理完最后一份跨国合同，关掉终端。
书房里只开着一盏阅读灯，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橘黄色光晕。窗外，城市已经入睡，只有零星几盏灯火还在闪烁。
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一整天的高强度工作，再加上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但她没有立刻起身回卧室，而是打开了公寓的监控系统。
不是想窥探什么，只是……需要确认。
监控画面里，次卧一片黑暗。夜视模式下，能看到床上隆起的一团，是沐晓繁蜷缩着睡觉的姿势。
叶卿桐盯着那个画面看了几秒，然后关闭监控。
她起身，走向书房门。手放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
最终，她还是打开了门。
客厅里一片黑暗，只有从落地窗透进来的城市微光。她赤脚踩在地板上，没有开灯，径直走向次卧。
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她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的光勾勒出家具的轮廓。沐晓繁睡在床上，侧躺着，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小半张脸。
呼吸声平稳而绵长。
叶卿桐站在门边，没有进去。
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床上睡着的人。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到沐晓繁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然后，她走了进去。
脚步很轻，像猫。地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走到床边，停下。
沐晓繁睡得很沉，也许是因为药效，也许是因为疲惫。她的脸色比白天好了一些，不再那么苍白，但依然带着病后的虚弱。嘴唇有点干，微微张着，呼吸温热。
叶卿桐看着她。
这个女孩，这个评分只有61.2的普通职员，这个住进她家第四天就发烧、给她添了一堆麻烦的“试婚对象”。
她应该感到烦躁。她最讨厌计划外的事情，最讨厌被打乱节奏，最讨厌需要照顾别人的脆弱。
可是此刻，看着沐晓繁安静的睡颜，她心里没有任何烦躁。
只有一种……很陌生的平静。
像是有什么一直紧绷着的东西，悄悄松了一根弦。
她伸出手。
指尖悬在沐晓繁脸颊上方，停顿。
然后，很轻很轻地，戳了一下。
触感柔软，温热。因为发烧而比平时更烫一些，但已经不像是昨晚那种灼人的热度了。
沐晓繁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无意识地蹭了蹭枕头，但没有醒。
叶卿桐迅速收回手，像被烫到一样。
她在做什么？
这个举动毫无意义，毫无逻辑，毫无……她一贯的风格。
她应该转身离开，回自己房间，忘掉这个莫名其妙的瞬间。
但她没有。
她又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伸手探了探沐晓繁的额头。
体温正常。烧确实退了。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像是完成了某种确认，直起身。
离开前，她看了一眼床头柜。水杯是空的，药盒还放在那里。
她拿起水杯，走出次卧，去厨房重新倒了一杯温水，放回床头柜上。
然后，她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没有开灯，就这样坐在黑暗里。
窗外，城市的灯火像倒置的星河。远处有悬浮列车划过夜空，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光痕。
她想起昨晚。
沐晓繁烧得满脸通红，眼睛湿润，整个人摇摇晃晃地站在客厅里，说想喝水。
那一刻，叶卿桐心里没有任何计算，没有任何权衡。她只是走过去，扶住她，给她倒水，测体温，找药。
像是一种本能。
可是她不应该有这种本能。她的人生里，“照顾别人”从来不是必修课。她学习如何管理企业，如何谈判，如何做决策，如何保持冷静和距离。
没有人教过她，当一个人在她面前虚弱倒下时，她应该怎么做。
所以她做了她能想到的一切：物理降温，退烧药，定时检查。
简单，直接，有效。
就像解决一个商业问题。
可是现在，坐在黑暗里，她忽然意识到，那不仅仅是解决问题。
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感觉。
当她给沐晓繁换冰袋时，手指触碰到她滚烫的额头，心里会轻微地缩紧。
当她看到沐晓繁在退烧药作用下终于安稳睡去时，会不自觉地松一口气。
当她凌晨四点还在处理工作，余光瞥见沙发上蜷缩的身影时，会分出一丝注意力，确认那个呼吸声是否平稳。
这些反应，不在她的预期里。
叶卿桐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的话：“是你有个家。有个人能在你凌晨三点开完国际会议回家时，给你留一盏灯。”
家。
这个公寓她住了五年。五星级酒店的装修标准，智能化的家居系统，定期的保洁服务。一切都很完美，完美得像样板间。
但它从来不是家。
它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一个工作的延伸，一个符合她身份和需求的物理空间。
她从未想过要在这里留下什么，或者让什么人进来。
直到沐晓繁拖着三个纸箱搬进来。
那个女孩笨拙、紧张、总是犯错。但她会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会认真遵守每一条规则，会在茶几上留道歉的便签，会在生病时拼命忍着不哭出声。
像一只误闯进猛兽领地的小动物，瑟瑟发抖，却又努力想活下去。
叶卿桐睁开眼，看向次卧的方向。
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光——是她刚才忘了关床头灯。
她起身，再次走向次卧。
推开门，床头那盏小夜灯确实亮着，在沐晓繁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睡得很沉，对光线毫无反应。
叶卿桐走到床边，想关掉灯。
但她的手停在开关上方。
灯光下，沐晓繁的睡颜显得格外柔软。睫毛很长，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微微嘟着，像在做什么梦。
叶卿桐看了几秒，最终没有关灯。
她只是把灯光调暗了一些，然后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把被子卷成一团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宝贝。
一个很孩子气的动作。
叶卿桐的嘴角，在黑暗中，极其轻微地上扬了一下。
只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很快就消失了。
但确实存在过。
三、清晨的粥
5月24日，早晨6:50
沐晓繁比闹钟提前十分钟醒来。
她感觉好多了。喉咙虽然还有点痛，但可以忍受。头晕基本消失，身体恢复了力气。
她坐起来，看到床头柜上多了一杯水——昨晚她明明喝完了。
愣了一下，她端起杯子。水温刚好，不冷不热。
她小口喝完，然后下床。走到客厅时，发现厨房的灯亮着。
叶卿桐在厨房。
她穿着家居服，长发松松地束在脑后，正在料理台前忙碌。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香气，还有……中药的味道？
“叶小姐？”沐晓繁小声开口。
叶卿桐回过头。
晨光中，她的侧脸被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没有化妆，皮肤好得惊人。眼下的阴影比昨天淡了一些，但依然存在。
“醒了。”她说，“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您。”沐晓繁走过去，看到炉灶上炖着一小锅粥，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砂锅，里面煮着深褐色的液体，“这是……？”
“姜枣茶。”叶卿桐用勺子搅了搅砂锅，“驱寒的。你昨晚虽然退烧了，但寒气还没散尽。”
沐晓繁愣住。
姜枣茶。她小时候生病，妈妈也会煮这个给她喝。后来离家工作，再也没人给她煮过。
“我……我来吧。”她伸手想去接勺子。
“不用。”叶卿桐避开她的手，“去坐着。马上好。”
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
沐晓繁只好在厨房的高脚凳上坐下。她看着叶卿桐的背影：挺直的脊背，利落的动作，搅拌姜茶时手腕微微用力的弧度。
这个场景太不真实了。
评分99.8的叶卿桐，叶氏集团的CEO，在早晨七点，给她这个评分61.2的室友煮姜枣茶。
“粥好了。”叶卿桐关掉火，盛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姜茶再煮五分钟。先吃粥。”
粥煮得很烂，米粒几乎融化，里面还加了切碎的青菜和一点点肉末。调味很淡，但很鲜美。
沐晓繁拿起勺子，吃了一口。
温热，柔软，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好吃吗。”叶卿桐问，眼睛看着砂锅里的姜茶。
“……很好吃。”沐晓繁小声说，“谢谢您。”
“嗯。”叶卿桐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沐晓繁慢慢吃着粥。厨房里很安静，只有炉灶上姜茶煮沸的咕嘟声。晨光越来越亮，透过窗户洒进来，在料理台上切出明亮的光块。
“那个……”沐晓繁吃完最后一口粥，鼓起勇气开口，“昨晚……您是不是……来过我房间？”
叶卿桐搅拌姜茶的手停顿了一瞬。
“为什么这么问。”她没有回头。
“我……我好像做梦了，梦到有人碰我的额头。”沐晓繁说得很小心，“还有，床头的水杯……我明明喝完了，但早上是满的。”
叶卿桐关掉火，把姜茶倒进一个白色的瓷杯里。
“你烧糊涂了。”她把杯子放在沐晓繁面前，“喝吧，小心烫。”
这个回答，等于没有回答。
但沐晓繁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追问，只是端起那杯姜枣茶。
温度刚好，有点烫，但可以入口。姜的辛辣和枣的甜味混合在一起，顺着喉咙流下去，全身都暖了起来。
“很好喝。”她小声说。
叶卿桐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沐晓繁读不懂的情绪。
“今天再休息一天。”叶卿桐说，“我会再帮你请假。”
“不用了，”沐晓繁连忙说，“我已经好了，可以去上班——”
“你脸色还很差。”叶卿桐打断她，“休息。”
“……是。”
叶卿桐端起自己的咖啡杯，走向书房。走到门口时，她停下。
“茶几下面的抽屉，”她没有回头，“有遥控器。客厅的投影屏你可以用，如果无聊的话。”
说完，她进了书房，关上门。
沐晓繁愣在原地。
她可以……用客厅的投影屏？
那个价值可能抵她一年工资的顶级设备？
她端着姜茶杯，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茶几下面确实有个抽屉，她拉开，里面整齐放着几个遥控器。
她拿起标注“客厅影音系统”的那一个，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放下了。
她不敢。
不是怕弄坏，而是怕……越界。
叶卿桐给了她权限，但她自己知道分寸。有些界限，不能轻易跨过。
她只是坐在沙发上，慢慢喝完了那杯姜枣茶。
然后她起身，把杯子和粥碗洗干净，放回原处。料理台擦干净，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回到次卧，她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终端。
苏琪的消息跳出来：【今天好点了吗？要不要我给你送点吃的？】
沐晓繁回复：【好多了。不用送，有吃的。】
【谁给你做的？别告诉我是你自己做的，你连烧水都怕把厨房炸了。】
沐晓繁看着那行字，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停顿了很久。
最终，她回复：【叶卿桐做的。】
苏琪发来一连串震惊的表情：【？？？？？？那个冰山总裁？？给你做饭？？】
【煮了粥，还有姜枣茶。】
【我靠。沐晓繁，你行啊。这才第五天，冰山就开始融化了？】
沐晓繁没有回复。
她关掉对话框，看向窗外。
朝北的窗户看不到完整的天空，只能看到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晨光。但她知道，外面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她想起昨晚，半梦半醒间，额头上那个冰凉的触感。
不是梦。
叶卿桐真的来过。
她真的守了她大半夜，给她换冰袋，测体温，甚至……在她睡着时，偷偷戳她的脸。
这个认知，让沐晓繁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感激。
而是因为……某种她不敢细想的可能性。
也许，也许这座冰山，真的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也许，也许她这个评分61.2的透明人，真的可以在这个冰冷精致的公寓里，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角落。
带着这个念头，她打开工作文档，开始修改昨天没完成的文案。
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很轻，像小心翼翼的试探。
而在书房里，叶卿桐对着财务报表，却第一次无法集中精神。
她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昨晚的触感——沐晓繁脸颊的柔软和温热。
那个意外的、毫无意义的触碰，像一个印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她放下终端，走到窗边。
窗外，城市开始新一天的运转。悬浮列车穿梭，人群流动，一切都按部就班。
但在这个27楼的公寓里，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悄悄改变。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也许她意识到了，但选择了忽略。
但改变，已经发生。
无声，却不可逆转。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