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加起来,柯南还是头一回听见尖叫就跑,而不是冲过去凑热闹。
身后的哭喊刚歇了几秒,紧接着就是一声刺耳的汽车鸣笛,再混上翅膀扑棱的巨响,尖叫声又炸了起来。柯南把身上那身烦死人的浴衣下摆又往上扯了一寸——还是小兰硬给他套上的,说什么“柯南君穿这个超可爱”——木屐踩在石台阶上哒哒作响,他拼了命往空无一人的宅邸里冲,反手甩上门把喧嚣关在外面。
铃木家的年度游园会,居然混进来一只活生生的天鹅,还把整个场子搅得天翻地覆。
可这还不是今晚最离谱的事。
柯南抬手抓了抓头发,指尖碰到的发丝居然比平时长了三寸。他皱着眉去扯手腕上的发圈,刚想把头发随便挽个类似平时翘呆毛的造型,手指一滑,长发又散了下来。
他咬着牙又试了一次,指尖攥到的却还是熟悉的短发。
又变回去了。
他这破身体就跟故意作对似的,性别切换毫无规律,每次眼看就要把怪盗逼到死角,就会突然变成女生。刚才好几次瞥见眼角有白色残影,他刚要追上去,身体就先变了样。
柯南猛地顿住脚步,眉头拧成了疙瘩。
每次快碰到基德的时候就会变身,就连第一次在自己家里那次,足足痒了好几分钟才变回来,而不是往常的几秒钟。说这是巧合?
柯南嗤笑一声,满是自嘲。老天爷才不会这么敷衍。用屁股想都知道,这种又麻烦又丢人的烂摊子,百分百是那个怪盗搞的鬼。
外面突然传来客人的惊呼:“雕像呢?他把雕像弄哪儿去了?” 这才把柯南从胡思乱想里拽出来。铃木家的花园虽然大,但藏不住那么大一尊雕像。他扫了眼玄关大厅,耸了耸肩,还是先办正事吧。
那尊“湖之女神”是今晚的重头戏,等身大的玻璃天鹅雕像,眼睛嵌着发光的绿宝石。结果刚才居然突然冒起绿烟,活过来似的在园子里横冲直撞。现在想想,客人们的尖叫倒也情有可原。
比起那只疯天鹅,柯南更在意基德是怎么把玻璃雕像变没的,或者说,藏到哪儿去了。他打量着空荡的走廊,逻辑上来说,最可能的藏身处就是这儿。楼梯上面不可能,带着那么易碎的东西跑不了那么快,那就只剩下 lobby 附近的房间,还有天花板。以基德的尿性,百分之五十七点三的概率藏在天花板里。
他伸手拧开第一扇房门,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立刻按下眼镜上的夜视开关。绿色的光线里,房间是间摆着绒布沙发和雕花桌子的小客厅,天鹅雕像影子都没有。果然没这么容易。
他正抬头盯着天花板找可疑的螺丝,后颈突然传来熟悉的痒意。柯南叹了口气,又要去扯手腕上的发圈——结果又被打断了,这次是脚步声。
他飞快地把头发挽起来扎好,转身就看见基德站在门口。
那家伙浑身沾着羽毛,披风不见了,礼帽皱得像是刚跟疯猫打过架,站在玄关的灯光里,活像把那儿当成了舞台聚光灯,双手叉腰站着不动,过了好半天才猛地吸了口气,肩膀都在抖。
“你敢信吗,” 基德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崩溃,“长得跟鸽子远房亲戚似的鸟,居然会吃肉。”
“天鹅不吃肉啊。” 柯南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刻意压低了声音。
“那都是它们装出来的!”
柯南愣了愣,干脆换了个话题:“你的披风呢?”
“用来换命了。”
柯南等着他接着说,结果基德就没下文了。他就这么看着怪盗拍了拍袖子上的灰,抬头扫了他一眼,然后突然歪了歪头。
“你好像有点不一样。” 基德往前迈了一步。
糟了。柯南差点忘了这茬。
他强装镇定地笑了一声,胃里却翻江倒海的难受。“兰姐姐非要我穿的。” 他扯了扯身上滑溜溜的浴衣料子,感觉自己像根绷紧的弹簧,恨不得直接冲上去——不行,那是蠢主意。
基德的嘴角往下撇了撇,柯南的冲动更强烈了。“假发也是她让你戴的?” 怪盗又往前迈了一步,弯腰凑近,柯南感觉他正透过单片眼镜眯着眼打量自己,“你还化了妆?”
柯南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 说完又觉得不对,改口道:“……有。”
他强忍着没去揉眉心,闭了闭眼压下烦躁。基德又顿了顿,再往前凑了一步:“你生病了?”
“没有——不对,” 柯南清了清嗓子,赶紧圆回来,“嗓子有点疼!对,是嗓子疼。” 他怎么就这么不会撒谎?
基德现在离他只剩不到一米,还在往前凑,近到柯南能看清他礼帽檐下的脸,深蓝色的头发在绿光里变成了深绿,眼看他又要开口问别的,柯南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了。管他蠢不蠢。
他往后退了五大步,退进客厅里,“砰”地一声摔上门,反手锁死。
他手忙脚乱地在浴衣里面摸索,摸到那只磨旧的领结变声器时,忍不住低低欢呼了一声。他调到一个很少用的档位,把领结凑到嘴边。
门外传来基德的声音,平板得听不出情绪:“侦探,我怎么感觉有点似曾相识啊。”
柯南没理他,清了清嗓子,脑子里乱哄哄的,想说的话颠三倒四。从“能不能帮我个忙”到“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再到“对不起”,最后他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开口:
“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他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这次说不定能把事情解决。
门外沉默了几秒,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像是布料蹭过门板的声音。柯南也瘫坐在地上,头靠在门上正琢磨接下来该说什么,就听见基德的声音,带着点罕见的迟疑:
“我……惹你生气了?”
柯南挑了挑眉:“没有——不是。你没惹我,我就是……” 他顿住了,手指绞着领结的缎面,实在说不出口“我会突然变成女生”这种离谱的话。
可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泄了气。
“我会变成女生。”
.
.
快斗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
他把这句话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嚼了好几遍——没错,日语没突变,他也没听错。侦探刚才说他会变成女生?
“你是说——”他刚开了个头就卡了壳,“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这可不太准确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他隐约听见一声咒骂,紧接着柯南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不是,我是真的变了性别。或者说,生理性别。”
快斗脑子里瞬间炸出十万个问号。
“别问我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柯南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直接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追问,“而且不是一直这样,时好时坏。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和你有关。”
快斗皱起脸,刚想吐槽这可不是他会玩的魔术——
哦。
哦!
“那个死女人!”他猛地一拳砸在身侧的地板上,指节都麻了。
“谁?”柯南的声音立刻绷紧,可快斗根本说不出话,愤怒在胸腔里拧成一团乱麻。这是什么狗屁惩罚?那个红眼睛(不对,明明是绿眼睛)的女疯子到底在想什么?难道把侦探小子变成女人,就能毁了他吗?还是说她觉得——
(他在心里啐了一口,干脆破罐子破摔)
——他会因此少爱对方一分?恐怕她是随便找了个邪门的咒语,想恶心他,想在他们之间划一道再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快斗的拳头慢慢松开,一股不安顺着脊梁骨爬上来。他想起那天锁着的房门,想起那句冷漠的拒绝,想起自己趴在吧台烂醉如泥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的疼。
差一点,她就得逞了。
“基德?”
“你收到我发的消息了吗?”
这句话比他预想的要沙哑得多,门那头安静了几秒。再开口时,柯南的声音沉了下来,没了刚才那股不自然的犹豫和闪躲,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要夺回这场对话的控制权。
“收到了,两条都看到了。”
快斗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他背靠着门,目光落在那扇锁死的出口上,心里竟莫名松了口气。幸好隔着一扇门,没人盯着他的脸,没人等着看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的怪盗基德。他不用再端着那张扑克脸,可以稍微卸下伪装,做回那个有点冒失的黑羽快斗。
“那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准话?你想要我给你什么准话?”
一股无名火在快斗的后脑勺越堆越高,他咬着牙憋了好几秒,才没让反问变成怒吼。“正常人收到告白,难道不该给个回应吗?”
“然后呢?”柯南的声音里也染上了一丝冷硬的烦躁,“你指望我能说什么?”那股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话音刚落就变成了疲惫的叹息,“算了,是我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想知道那个红眼睛的女人是谁,还有……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帮我把这破诅咒解开。但是关于你的告白,我只是……”
快斗屏住了呼吸。
“我想不通。”
他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似的长叹一声。“要是连这点微妙的情绪都要我掰开揉碎了给你讲,那我干脆直接叫你白马探算了。都到这份上了,你真的还不懂?”
“我当然懂。”柯南的语气里居然带着点被冒犯的不悦,“话里的意思我清楚,你的心意我也清楚。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
快斗的眼睛猛地睁大,彻底愣住了。
“一开始的时候,”门后的声音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股脑地涌出来,仿佛说得越快,那些话就越不会伤人,“我以为你只是在耍我,闹着玩的,过两天就忘了。我故意装作没看见。但你不是那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你从来都不是。”
“你到底图我什么?就我现在这副样子,能给你什么?你为什么会——为什么会喜欢我?”
快斗这辈子第一次感谢自己站在门的另一边。他脑子嗡嗡作响,乱成了一锅粥。
他预想过被拒绝,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侦探小子可不是个会藏心事的人,他才不信自己看错了对方眼里那点若有似无的在意。他也预想过对方会说“现在不是时候”,毕竟他至今都搞不清柯南到底卷进了什么麻烦里。
可他唯独没想过,对方会不安。
快斗忍不住勾起嘴角,心里那点慌乱瞬间烟消云散。别的结果他可能控制不了,但这个?
这个他能搞定。
“就这点事?”
“‘就这点事’?”柯南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快斗连忙补了句软话。
“你要是想知道为什么,直接问我不就行了?”他抬手摸着下巴,不自觉模仿起侦探小子思考时的经典姿势,“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告诉你答案,你把门打开,怎么样?”
他以为自己稳赢了,结果等了半天,只听见柯南的一句:“我不想开。”
快斗刚要抗议,就听见门锁转动的咔哒声。他从地上爬起来往后退了两步,不得不微微低头,才能透过夜视眼镜的绿色镜片,对上柯南的目光。
柯南就站在那里,和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长发挣脱了皮筋的束缚,松松散散地垂在脸颊两侧,发梢刚好蹭到身上那件蓝绿色浴衣的领口。可透过镜片,他的眼神却软得不可思议。
“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柯南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音调比平时高了不少,手里还攥着那个被遗忘的蝴蝶结变声器。语气里还有点挥之不去的警惕,可在这片连三英尺外都看不清楚的黑暗里,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放松。“可能是我太紧张了,毕竟……”他摊开手,无奈地耸了耸肩,“变成这副样子。”
快斗蹲下身,用拇指和食指托着下巴:“没事啦,就是个咒语而已,很容易解开的。”
柯南隔着眼镜斜睨着他,歪了歪头:“你能不能说句人话?我不会生气的。”
快斗皱起眉,一脸困惑:“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真的没那么复杂,就是个咒语。”
“哦,”柯南眨了眨眼,“就‘只是个咒语’?我早该想到的——”
“你这是在阴阳怪气吧?我听出来了!”
“我没有。”柯南面不改色。
两人对视了三秒。
“行吧……”快斗拖长了调子,故意把最后一个音拉得比必要时长多了六秒,“那这事我自己解决好了。”
“怎么解决?你要去找那个女巫?”
“跟侦探说我可能会杀了一个女巫,这也太掉价了。所以没错,我就是要去找那个女巫。”
“基德。”柯南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帮忙,但能不能认真点?”
“我很认真啊!”快斗一本正经地强调,“我真的不一定会杀她。”
柯南翻了个白眼,没再纠结这个话题:“阿德勒?”
“谁?”
“那个红眼睛的女人。”
“哦对,小泉——等等,你在心里一直叫她阿德勒?”
柯南抿了抿嘴:“别打岔,回答我,她到底是谁?”
“我刚想说——”
尖锐的惨叫突然划破夜空,紧跟着一声汽车喇叭炸响,把他从半梦半醒里彻底拽了出来。他猛地回神,看清了天花板上悬着的玻璃天鹅雕像,也想起了自己在哪儿、为什么会在这儿。
“算了,这事回头再说。”他攥着对方的手腕,指尖都在发颤,“但你得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昏暗的光线里,他清晰看见对面人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红了。
“什、什么?”
“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他往前凑了半步,眼神钉在对方脸上,一个字一个字重复。窗外有人哭嚎着祈祷上帝显灵,他烦躁地皱起眉,“别管外面那破事,先回答我。”
他现在必须要个准话,不然等下次见面,他非得熬成重度失眠直接原地去世不可。
柯南眨了两下眼,嘴唇微张,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反复好几次。快斗敢发誓,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接下来的画面——就见柯南猛地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嗯。”
不是他熟悉的声线,也不是他记忆里那张脸,周围一片漆黑,背景全是惨叫,他头发上还沾着刚才打斗时蹭到的羽毛,后背的爪痕还在火辣辣地疼。
但那又怎么样。
快斗感觉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再这么笑下去,他怕是要直接飘上天。
“行。”他哑着嗓子说。
柯南静静地看着他,也跟着重复了一遍:“行。”
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