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尔特娅忙活了好几个钟头,才总算把那孩子的伤情稳住——至少不用再盯着他,生怕下一秒就断气。但这远不算脱离危险,她趁机丢了个清洁咒,终于能看清孩子的模样了。
苍白得像象牙的皮肤,薄唇抿成一条线,鼻尖小巧得像颗圆扣子,长长的深色睫毛垂在眼下,头顶还铺着一层柔软的黑发。就算脸上带着几处淤青,也掩不住这张脸的乖巧可爱。
米尔特娅给孩子盖上毯子,皱着眉犯起了难。按理说该找个治疗师来接手,可这时候圣芒戈未必有人值班,他们家的私人治疗师这会儿估计也睡得正香……
她正琢磨着,丈夫伊卡洛斯已经走到壁炉边,捏起一把飞路粉扔了进去。
"阿彻·毕晓普!"
一分钟,两分钟……米尔特娅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以为对方不会接了。直到壁炉里突然冒出来一张满是起床气的脸,那双眼睛像淬了冰,直勾勾瞪着伊卡洛斯。
"我警告你,要是你们俩没谁快死了,我就亲手把你宰了!伊卡洛斯!管他什么狗屁誓言!"
阿彻的火气快把壁炉的火苗都烤旺了,伊卡洛斯却一点不生气,反倒笑出了声。
阿彻一直是个怪人。英国魔法界谁都忌惮毕晓普家的名声,就他满不在乎,做事干脆利落,说话直来直去——伊卡洛斯就喜欢他这股子劲儿,这么多年的交情,他一直庆幸能交到这么个朋友。
等笑意消了,伊卡洛斯才收起玩笑的语气,沉声道:"是真出事了,老伙计。我需要你过来一趟。"
阿彻挑了挑眉,示意他说清楚。
"我和米尔特娅捡了个重伤的孩子,她已经把人稳住了,但还是得你过来看看才行。"
壁炉里的脸盯着他看了半天,像是等着他说"逗你玩呢",可伊卡洛斯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阿彻的脸消失了几秒,再出现时已经换了副架势。
"让开!老东西!"
话音刚落,一个高个子男人就从壁炉里钻了出来,差点撞上还跪在壁炉边的伊卡洛斯。伊卡洛斯忙往旁边跳了一步,才没被对方身上带的飞路粉蹭一脸。
阿彻抽出魔杖,对着自己丢了个清洁咒,拍掉身上的灰尘。他看起来顶多三十出头,可巫师的年纪最是不准,毕竟他们衰老的速度比麻瓜慢得多。他留着一头乱糟糟的焦糖色短发,嘴巴小小的,一双圆溜溜的巧克力色眼睛还带着血丝,显然是被吵醒的。
"孩子在哪?"
他半点客套都没有,直奔主题。现在满脑子只想赶紧看完病人,然后滚回床上补觉——床褥暖烘烘的,他现在就能闻到家里被子的味道。
伊卡洛斯没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领着他往客房走。那孩子就躺在客房的床上。
客房布置得很简单,墙壁是灰蓝两色的柔和拼接,一侧摆着一张看起来是玫瑰木做的书桌,旁边是步入式衣帽间的门,另一侧则是浴室的门。房间尽头是挂着白色绣纹窗帘的大窗户,窗边的大床铺着蓝白相间的床单,那孩子就裹在被子里,几乎要被淹没了。
阿彻一看见床上的孩子,脚步立刻加快,径直走了过去,完全没搭理坐在床边的米尔特娅。米尔特娅挑了挑优雅的眉,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开始检查。
第一印象是小,这孩子太小了,被子盖在身上,只露出一小截肩膀。第二印象是米尔特娅确实下了功夫,孩子身上缠满了绷带——可这反而让他心惊,米尔特娅都处理成这样了,那送来之前得伤成什么样?
他甩了甩魔杖,念出一个比米尔特娅用的复杂得多的诊断咒。这个咒语能把孩子身上所有的伤都列出来,方便他制定治疗方案。
柔和的白光裹住了床上小小的身影,几秒后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凭空出现的羊皮纸。纸上的字迹不断往下延伸,越拉越长,直到拖到地上,还在继续。
阿彻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捡起羊皮纸扫了一眼,脸色瞬间白了。
钻心剜骨?!谁会对一个孩子用钻心咒?!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下面列着的是没接好的断骨、新旧交叠的淤青、切割咒留下的刀伤,还有严重的营养不良……一条条看下去,阿彻的胃里翻江倒海。这些伤别说孩子了,就连成年巫师都未必能扛得住。他随身带的魔药不够,但至少能先处理一部分。
阿彻在战场上见过无数惨状,早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可看着这张清单,他还是觉得一阵恶心——也许是缺觉的缘故,也许是气得。不管怎样,他今晚别想回家睡觉了。
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伊卡洛斯夫妇:"你们有提神剂吗?今晚有的忙了。"
米尔特娅点了点头,转身去拿魔药,屋里只剩两个男人。
"很严重?"伊卡洛斯的目光锁在床上的孩子身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阿彻没说话,直接把羊皮纸递了过去。伊卡洛斯的翡翠色眼睛猛地睁大,一串脏话脱口而出。
"谁他妈敢对一个孩子用钻心咒?还不止一次?!"
他的声音拔高了好几分,后脑勺立刻挨了一巴掌。米尔特娅拿着提神剂回来了,正皱着眉瞪他。
"小声点,卡鲁!这儿有病人!"
她把魔药递给阿彻,语气里满是责备。阿彻忙接过来,冲她点了点头道谢。
伊卡洛斯捂着后脑勺嘟囔了句"知道了",心里却在吐槽——结婚都快五十年了,老婆的手劲怎么还是这么大。
"伊卡洛斯那杂碎最好祈祷别被我们抓到,"阿彻一口灌下手里的药剂,指节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试图压下那股刚冒头的头疼,"不然老子让他永远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顿了顿,语气冷了几分:"不过那小子确实有点东西,光看他那一手逃命的本事就知道了。"
庄园里的老夫妇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女主人米尔塔看着正在床边忙活的治疗师,轻声问:"你觉得他是不小心爆了魔力,才被传送过来的?"
"大概率是。"阿彻从包里摸出几瓶补血药剂,指尖翻飞间就把药剂化作淡金色的光流,渡进了床上那孩子的身体里,"估计是被人追得走投无路,情急之下魔力自主发动,把他传送到了能找到帮手的地方。"
"那岂不是说追杀他的人就在附近?"伊卡洛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得赶紧去检查一下领地周围的防护法阵,必要的话还要再加固几层。
"倒也未必。"阿彻看着孩子苍白的小脸终于透出了点血色,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他说不定是从几百英里外逃过来的,搞不好还是别的国家。那股魔力只想把他往离追兵越远的地方送,顺便找个能罩得住他的人——巧了,刚好就落到了不列颠巫师界最惹不起的人手里。"
这话倒不假。不列颠的巫师家族要么拼命讨好佩弗利尔家,要么就像躲瘟疫似的绕着他们走。倒不是说没人尊重他们,恰恰相反,这对夫妻的话在巫师界分量极重——只是这对权倾一方的夫妻根本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佩弗利尔家能让人又敬又怕,全靠他们家的祖传魔法。死灵术和驯兽术,这俩天赋在不列颠巫师界都是百年难遇的稀罕玩意儿。每两百年才可能出六七个拥有其中一种天赋的巫师,能同时掌握两种的更是凤毛麟角,运气好的话一百年能出一个。可佩弗利尔家是个例外,他们家的血脉像是开了挂,时不时就能生出同时继承两种天赋的后代,有时候连着三四代都能出天才,有时候却又沉寂好几代都不见动静。
阿彻拿起一瓶生骨水,转身对老夫妇说:"我得把他身上变形的骨头都消掉,不过不能一次性来,得分批处理。"
见两人没意见,他接着往下说:"有些骨折的地方能直接修复,但他身上有不少骨头因为反复断裂又没好好愈合,已经彻底长歪了。这些我没法矫正,只能先消掉再让它们重新长出来。新长的骨头会有点脆,不过之后用强化药剂调理一下就行。"
佩弗利尔夫妇没多问,他们信得过这位老友的医术。阿彻先把那些还能救的骨头一一接好,接着开始处理孩子左臂上变形最严重的骨头。今晚他只打算处理左臂,怕一次性用药太多把孩子给撑坏了。消掉骨头后,他精准地把生骨水的剂量控制好,渡进了孩子的腹部。
阿彻暗自庆幸这孩子还在昏迷里——重新长骨头可不是什么舒服事儿,等他醒了,得再给他灌一瓶无梦睡眠药剂,让他睡过最疼的那阵子。
他用夹板把孩子的左臂固定好,确保骨头能长回正确的位置,接着又开始检查孩子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要处理。老夫妇就坐在床边陪着他,房间里只剩下药剂瓶碰撞的轻响。
就在阿彻最后检查一遍绷带的时候,床上的孩子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淬了毒似的、和阿瓦达索命咒一模一样的绿色眼眸,此刻正满是迷茫,随即被滔天的恐慌填满。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跑——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孩子像只受惊的小兽,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把房间里的三个大人都吓了一跳。他浑身都在疼,周围的环境陌生得让他头皮发麻,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松下来一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恐惧。
米尔塔最先反应过来,她放轻脚步慢慢靠近,生怕再刺激到这孩子——他们可不想好不容易才稳住的伤口再裂开,或是让他再添新伤。
"别怕,小家伙,"她的声音温柔得像哄受伤的小动物,"你安全了,没人会伤害你。"
孩子涣散的绿眸转了过来,落在米尔塔身上。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危险,那张和蔼的脸和温暖的榛色眼睛,让他莫名想起了韦斯莱夫人。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了那么一点点。
可他眼角余光瞥见伊卡洛斯动了一下,整个人又瞬间绷紧,猛地转头看向那个穿着考究长袍、头发已经花白的男人,像是在看随时会扑过来的猎手。
伊卡洛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心里莫名揪了一下——这得是被追杀了多少年,才会养成这种草木皆兵的习惯。他又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放得更轻:"你之前受了很重的伤,我们把你带回来,请了治疗师给你疗伤。我们没有恶意。"
他顿了顿,看着孩子皱起的眉头,知道他听进去了,又问:"能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吗?"
孩子沉默了很久,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阿彻身上——那个治疗师正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缠满绷带的身体,又看了看被夹板固定住的左臂,终于松了口气。看来这对老夫妇没骗他,他暂时安全了。
佩弗利尔夫妇耐心地等着他缓过神。孩子的眼神放空了几秒,才用沙哑又虚弱的声音开口:"……哈德良。"
米尔塔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好名字,哈德良。我们能靠近一点吗?"
哈德良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他像只警惕的小鹰,死死盯着米尔塔走到床边,蹲下身来。
"你伤还没好,得好好躺着。"米尔塔没敢碰他,只是轻声劝道,"能回到床上休息吗?"
让她意外的是,哈德良只是又点了点头,拖着还在发疼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床边。
她站起身,跟着那孩子往卧室走,重新坐回了之前待过的扶手椅。
哈德良很快就犯了难。病床有点高,他自己根本爬不上去,更别说他一只胳膊还被绷带缠得死死的,根本没法借力。
伊卡洛斯看着小家伙皱着眉原地打转的样子,低低笑出了声。他走过去蹲下身,和孩子的视线齐平:“要帮忙吗,小家伙?”
哈德良先是看向他,又抬头瞥了眼病床,最后还是泄了气,不情不愿地冲他点了点头。
伊卡洛斯又笑了一声,小心地将轻飘飘的小身子抱起来,稳稳放在了床上,随后松开手让他自己调整姿势。
“小家伙,你可把我们都吓坏了。”阿切尔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哈德良慢悠悠转头看向对方,心里忍不住琢磨——这人看着都快散架了,怕是熬了好几个通宵。他到底被抢救了多久?
“接下来我还要继续帮你治疗,”阿切尔的语气专业又温和,“我问你,你是想喝瓶无梦酣睡剂,还是先来点止痛药水?”
哈德良沉默着权衡了片刻,忽然看向那个黑眼睛的巫师:“我为什么需要无梦酣睡剂?先生。”最后两个字是他反应过来才补上的。
阿切尔于是简单跟他讲了讲目前的治疗进展,以及接下来几周要做的事。旁边那对夫妇时不时插几句话,反复跟他强调他现在很安全,完全可以信任阿切尔这个治疗师。
等阿切尔讲完,又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哈德良想起自己喝生骨灵时那钻心的疼,还有当年洛克哈特搞砸的那摊子烂事,最终决定干脆睡过去算了——至少睡着了就感觉不到疼,也能让他稍微缓一缓,接受眼前这个全新的、陌生的现实。
阿切尔从包里摸出药水递给他:“拿好,小家伙。”
哈德良含糊地说了声谢谢,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静静等着药效发作。
等待的间隙,阿切尔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口,确认没有裂开,才转头跟那对夫妇交代起来。
“目前来看一切都很顺利,之后他需要按时喝药,我也会定期过来帮他拔除坏死的碎骨。我给你们列个需要准备的药水清单。”
他边说边写下清单,递给伊卡洛斯,随后收拾好东西站起身,跟夫妻俩道了别,甚至没让他们送,径直快步走到壁炉边,转眼间就消失在了绿色的火焰里。
可算能回去补觉了。他打定主意要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
伊卡洛斯和米尔塔看着小家伙的眼皮开始打架,药效上来了。米尔塔起身帮他把被子拉到下巴处,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拂开他额前的碎发——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道浅浅的、形状奇特的闪电伤疤。
那温柔的触碰让哈德良心头一暖,带着一种久违的母亲的温度,把他那颗被折腾得千疮百孔的心烘得软了几分。
“睡吧,孩子,你现在很安全。”伊卡洛斯轻轻按住妻子单薄的肩膀,低声说道。
这是哈德良失去意识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他知道,有这对佩弗利尔夫妇守着,至少现在,他不用再担心自己会死掉。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甚至罕见地放松了紧绷已久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