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的十二月,天色沉得比龙国扬子江边的城市快。刚过下午四点,铅灰色的云层就低低压下来,将城市罩进一片湿冷的昏暗里。甄紫玉坐在图书馆里,抱着手中的热红茶,一边看书,一边用AI工具提炼出参考书籍里的部分概念,并注意每篇essay里可能存在的查重问题。
她来到哥谭后的第一个考试季,像一场漫长而低烧的感冒,终于在今天下午划上句号。这段时间内,她终于摸清楚不同课程的老师都有什么作业要求风格。
Michael Martin,她第一周上课遇到的那位。他的课不太好懂,抽象的理论知识多,还不容易有容易理解的比喻。但他深谙哥谭的大学学生们的生存状态,还深知美利坚的学生具体的受教育水平,评分带着一种悲悯的宽容。只要作业里能看出些思考的痕迹,分析内容流畅,考试不至于交白卷,他就不会让学生挂科。但他的课拿高分也难,至少要引用不少概念。
Theodore Kallistos,她对他的课很感兴趣,觉得也不难过,但她的同学们显然不这么认为,没少抱怨Theodore要求高。她亲耳听到一个经常戴着棒球帽的男生抱怨:“学术圈的人能不能不要来祸害演艺圈?我他妈永远搞不清哪个是Oedipus、Aristotle、Aristophanes!为什么不能布置点我们能懂的东西?”
不是,什么叫“学术圈的人能不能不要来祸害演艺圈”?甄紫玉有点不明白。
Eleanor Voss,这位老师的着装有些复古的知识分子风格。她的课程内容本身并不艰深,但甄紫玉觉得她有点强迫症。PPT每行必须恰好六个词,多一个少一个都会拉低平时作业的评分。课程小论文必须严格卡在字数限制的正负两行以内,她真的会用软件统计,并在批注里用红色标出超出或不足的部分,附上一个“请注意格式要求”。
也还好吧,就是有点类似于“前进、前进、发射硬鲈鱼”之类的押韵,甄紫玉继续想。
总体而言,这个学期她应付得不算吃力。之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很累,是因为她既需要直播和给他人占卜赚米,又要为考试做准备。她预估自己因为引用得当、语法无问题,这学期的成绩单上,应该能稳妥地拿到A或A-。
她在走出期末考场时,脚步带着一丝疲惫的轻快,然后,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你考完了没?晚上七点,‘遗忘之书’咖啡馆,几位‘同行’小聚,我们要办一个给你的欢迎仪式,地址发你。」——Whitewitch
「同行?好,需要我带什么吗?」——Violetjade11
「带上你的牌,和开放的心态。放心,这次没人会在聚会上飞叶子」——Whitewitch
“遗忘之书”咖啡馆藏在哥谭另一片充满了各色餐厅和咖啡馆的的街区,门脸不大,橱窗里堆着些真假难辨的古旧书籍和标本瓶。推开厚重的木门,咖啡和肉桂卷的香气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门外的寒意。有点出人意外的是,咖啡馆内侧还有一个小门,聚会在小门后面。
几盏旧台灯投下暖黄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茶、旧书,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类似檀香与潮湿泥土混合的气息。已有三四个人到场,散坐在半旧的沙发和垫子上。
Katia坐在一张高背椅里,浅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近乎银色。她朝甄紫玉点头,算是招呼。“Violetta,欢迎。这是Sylvie。”她指着身边一位女性。
Sylvie Laurent看起来三十出头,深栗色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随意却优雅的发髻,穿着非常松弛的浅灰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她有一张优雅的、带着些微疏离感的法国面孔,灰绿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温和的好奇。“Bonsoir,Katia提过你,中国的塔罗师。”
“这位是Marisol 。”Katia转向另一边。
Marisol Rodriguez是个看起来比甄紫玉没大几岁的拉丁裔女孩,浅棕色的皮肤,黑色的长发编成发辫,几缕彩色的丝线缠绕其中。她穿着颜色鲜艳的套头卫衣和休闲裤,面前摊开着几块颜色斑驳、形状不规则的水晶,和一小碟干燥的、不知名的植物。她抬头对甄紫玉笑了笑:“Hola。我用水晶和草药,偶尔也看手相。Katia说你用塔罗和……雷什么?”
“雷诺曼。”甄紫玉在Sylvie对面的一个垫子上坐下,从包里拿出装塔罗牌的绒布口袋。
“对,雷诺曼。真酷。”玛丽索尔说。
陆续又有四个人到这里。一个是沉默寡言、身材高大的非裔中年男人,名叫Elias,他说自己擅长通过梦境和声音进行“解读”。另一个是位戴着厚重眼镜、头发花白的白人老妇人Grace,她面前放着一个古朴的水晶球和一副边缘磨损的扑克牌,对甄紫玉只是微微颔首,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有一位是棕发蓝眼的年轻白人女性,和甄紫玉差不多大,名叫Cassia。她的金棕发、琥珀色眼睛的白人男性同伴,名叫Dylan。两人加入占卜师这一行的原因,一开始是因为教堂在他们家庭面临食物短缺时,拖延帮助他们,求助于这个占卜师为主的组织以后,组织的人帮他们及时买来面包和奶酪。现在Dylan对占卜有一定天赋,Cassia则负责把很多不同国籍但人在哥谭的人,组织在一起。
欢迎仪式简单却真诚。大家轮流分享一些自己领域的小知识或趣事。Slyvie谈到雷诺曼夫人发明雷诺曼占卜的来源;Marisol演示如何用常见的鼠尾草和雪松进行简单的空间净化;连沉默的Elias也简短说明如何区分“预示梦”和普通的焦虑梦境。气氛融洽,带着一种同道中人之间特有的、松弛的理解。甄紫玉感到一种久违的归属感,在这个充斥着陌生与疏离的城市里,这群外人眼里“怪异”的人让她觉得真实可亲。
Katia为大家重新斟满茶,预示这次小聚即将步入尾声。她正要开口说结束语时,Marisol摆弄着手里的紫水晶,语气变得有些犹豫,明亮的笑容也淡了下去。“朋友们,抱歉在大家要散的时候提这个,但有件事…我现在不说,可能就没勇气,也没地方说。”
大家都看向她。
“是我妹妹Lena。”Marisol咬着下唇,“她打两份工…为了付房租,她有时会接一些‘活儿’,你们明白的。最近,她有点害怕意外怀孕。你们知道,这种事她不能完全由自己决定。”她的声音低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啊?” 甄紫玉下意识地发出中文感慨。她知道有些外围女,也知道有些被拐卖,或者被家里逼迫上交工资的女人会从事这些行业。但在这之前,她只是知道“现实生活中有这么一回事”,这次却离她如此之近。
Sylvie本想说,如果时间不那么紧迫,可以预约医生做一个上环手术,等需要生孩子的时候再取下来。但她想到这里是美利坚,不是法兰西,不像法兰西那样等预约,再花比较少的钱就可以做这个手术,在美利坚做手术可真是贵。
房间里安静一瞬,咖啡机运作的声音从外面隐约传来。
Marisol目光带着恳求:“我想问……你们有没有人,有办法弄到避孕的东西?可靠的,不是街上那些来路不明的鬼东西。我知道这有点……超出范围了。”
“避孕套比较好弄到,避孕药…”甄紫玉想到自己行李箱里背了一盒优思悦,但那个东西主要是调整生理期,能不能避孕是个问号。而且她刚来到美利坚的时候,Katia也帮助过她。“我找我认识的人看看,能不能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