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小组的周末集训，在实验楼顶层的专用教室进行。这里安静，窗外是葱郁的树冠，偶尔有鸟雀掠过。林溪和周叙依然是同桌。这似乎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安排，或许是老师，或许是命运。集训的题目难度陡然提升，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思考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林溪全神贯注，直到感觉身边的人似乎……过于安静了。她微微侧目。周叙的面前摊着试题册，但他并没有在解题。他的右手握着一支自动铅笔，笔尖悬在纸上，许久没有落下。左手，则紧紧地攥着放在腿上的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侧脸线条绷得很紧，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那不是面对难题的困惑，而是一种……压抑的烦躁，甚至是一丝罕见的……阴郁。窗外的阳光很好，却好像半点也落不进他的眼睛里。林溪心里莫名一紧。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周叙。在她印象里，他永远是游刃有余、冷静自持的，像一座不会为任何事动摇的雪山。这时，他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虽然角度问题林溪看不清内容，但她清晰地看到，周叙的睫毛猛地一颤，随即，那眼底的阴郁更深了。他迅速按熄屏幕，将手机反扣在腿上，动作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粗暴。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试题，但那微微起伏的肩线和过于用力的握笔姿势，暴露了他的心绪不宁。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看起来无所不能、仿佛永远站在光芒中心的少年，似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阴影。是家里出了事？还是别的什么？接下来的时间里，林溪发现自己很难再集中精神。她的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留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那道本该很快解出的电磁场大题，她算了三遍才得到正确答案。中途休息，周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教室，背影显得有些僵硬。林溪犹豫了一下，跟姜晓雨说了句“去洗手间”，也走了出去。她没有去女卫生间，而是在走廊尽头的开水房附近，看到了那个倚在窗边的身影。他背对着她，面朝窗外，一动不动。午后的风穿过窗户，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和干净的校服下摆。那个背影，竟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孤寂。林溪的脚步顿住了。她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安慰？她以什么立场？询问？那无疑是一种冒犯。就在她进退两难时，周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四目相对。他的眼神还有些未散尽的沉郁，但在看到她时，明显怔了一下，随即，那些沉郁像是潮水般迅速褪去，被他用惯常的平静面具重新覆盖。 “有事？”他问，声音听不出什么异常。 “没、没什么。”林溪下意识地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保温杯上的印花，“就是……看你刚才好像不太舒服？”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太明显了，她在关注他。周叙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沉静的眼眸似乎能看穿她所有笨拙的掩饰。就在林溪以为他会用一句“没事”敷衍过去，或者干脆不理她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 “没什么。只是……有些吵。” 吵？教室里安静得只有翻书声和空调的低鸣。林溪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不是环境的声音。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她做了一个自己事后想起来都觉得大胆无比的举动——她拧开自己的保温杯，递了过去。里面不是水，是早上妈妈给她泡的、温热的蜂蜜柚子茶。 “喝点……甜的吧。”她声音很小，带着试探，“可能会好一点。” 周叙的目光落在那个印着卡通猫咪的保温杯上，又缓缓移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上，最后，停在她写满真诚担忧的眼睛里。时间再次被拉长。就在林溪手臂开始发酸，准备尴尬地缩回去时，周叙伸出了手。他没有接杯子，而是轻轻握住了杯身——连同她握着杯子的手一起，稳住了那份颤抖。他的指尖微凉，触感却无比清晰。 “谢谢。”他就着她的手，微微低头，喝了一口。距离近得林溪能数清他垂下的睫毛。柚子清甜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这个近乎间接亲吻的举动让林溪的大脑彻底宕机，脸颊红得快要滴血。周叙松开了手，直起身。那一瞬间，林溪似乎看到他眼底深处，那层坚冰一样的沉郁，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和一丝几不可察的……柔软。 “好多了。”他说，声音依旧平静，但语气里少了些之前的紧绷。他没有解释那个“吵”是什么，林溪也没有问。但一种奇异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开来。他们共享了一个秘密——不是日记本里那些少女心事，而是他无意间流露的脆弱，和她笨拙却真诚的慰藉。回到教室，集训继续。周叙似乎真的平静了下来，重新恢复了高效的解题状态。只是在林溪偶尔遇到卡壳，咬着笔头苦思时，他会用笔轻轻敲一下她试卷的边缘，提示一个关键步骤，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试试看用能量守恒。” 或者在她终于解出一道难题，眼睛亮起来时，他会几不可察地，轻轻弯一下嘴角。那不再是物理公式的单纯交流。他们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共犯”。共同保守着一个关于他情绪的秘密，也在共享着一种超越普通同学、甚至超越学习伙伴的隐秘联系。林溪不知道那个“吵”他的究竟是什么，但她知道，在那一刻，她触碰到了那个完美表象下，真实的周叙。而他，允许了她短暂的触碰。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某个地方，变得异常柔软，又充满了勇气。窗外的树影摇曳，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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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