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看着眼前这位所谓的命定伴侣,只觉得晦气透顶。
他眼睁睁看着阿拉斯托一脸餍足地把几个小恶魔嚼得嘎嘣脆,那副快活劲儿简直比撒旦本人还要邪祟。路西法当场破了自己刚立的“再也不向上帝祈祷”的誓言——这已经是连续第二次了——飞快地往天堂发了条讯息。
亲爱的天父啊,他不是恳请,是跪求——亲爱的天父,看在所有邪恶之物的份上,求您换个人行不行?
说不定是他搞错了呢?说不定又是莉莉丝那次的乌龙事件?地狱里到处都是红脸的混账东西,虽然他打死也不愿承认(阿拉斯托还特意阴阳怪气地提醒过他),但大部分都比他高。当然,没阿拉斯托那么夸张就是了,可加百列当初根本没说过“汝之命定伴侣,以英制单位计,身高约七英尺”这种屁话。
(该死的死板信鸽!要不是那家伙说话含含糊糊,他根本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可这个恶魔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路西法隐约觉得——这次可能真的躲不掉了。
也许是这家伙总能精准踩中他的痛处,仿佛长了第六感。先是拿他的身高开涮,这招够阴损(哈,字面意义上的“阴损”),紧接着又以一种连路西法都不得不佩服的狠辣效率,精准戳中了他唯一的软肋。不到一分钟,这家伙就把所有尖酸刻薄的段子都对准了他和查理的关系——或者说,他们之间那形同虚设的父女情。
也许是两人互怼时,那种顺着脊梁骨往上窜的亢奋感。“所以这地方才叫‘过气旅馆’啊!”“这主意明明是我想出来的!”阿拉斯托每次都接得行云流水,用一种优雅又带着丝滑优越感的语气回敬他的每一句嘲讽,让路西法的反驳显得笨拙又可笑。他久违地感到兴奋,浑身都充斥着一种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愉悦的电流。
最重要的是,他重新找回了活着的感觉。清醒、敏锐,当他把手按在权杖顶端的苹果上时,他感觉到了当年刚堕入地狱那天清晨的震颤,嘴里泛起了那种充满无限可能的清冽滋味。
那味道有点像静电炸开的脆响。
一天之内经历这么多,路西法——黑暗王子、晨星、光之使者——居然在一个前人类面前落荒而逃了。
对于一个创世前就存在的存在来说,时间毫无意义。一眨眼可能是十年,也可能只是一秒。查理出生后,他强迫自己学着去跟上时间的节奏,因为时间对查理和对他不一样。当父亲意味着不能错过任何一个瞬间——这是他用惨痛教训换来的道理。
可这次阿拉斯托把他搅得心神不宁,他连自己定下的规矩都忘了。晚上没设闹钟,没在日历上画圈,甚至懒得调整房间的明暗来配合地狱的昼夜循环。他窝在半沉在阴影里的马戏帐篷里,四周堆着火鸭子玩偶山,任由时间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缓缓流逝,一个人安静地抓狂。
也正因为这样,他差点错过了最重要的日子。
要不是那个半死不活的天使撞破主厅的门,他可能彻底错过了这场浩劫。盯着地板上抽搐的小天使,他几天来第一次脑子清醒了。
清除日。
查理。
仿佛有一道闪电直接劈进了他的血管。他懒得开传送门,甚至没来得及多想,六只巨大的翅膀骤然展开,带着他以远超音速的速度冲向旅馆。说不定天父还没彻底放弃他,因为他刚好及时赶到,一把将查理从危险中拽了出来。亚当看到他时,那双小眼睛差点瞪出来。
路西法劫后余生,兴奋得忍不住开始嘴欠,绕着这个第一个人类飞了一圈又一圈。亚当拼命追着他,嘴里骂骂咧咧,却半天憋不出一句像样的回嘴。
“你自伊甸之后,真是越来越不修边幅了。”路西法忍不住感慨,语气里带着点惋惜。真可惜啊,过了几千年,亚当的嘴炮功夫还是跟块石头一样。天堂到底教了人类些什么?才过了几分钟,他就已经觉得无聊了,注意力不自觉飘回了几天前那场酣畅淋漓的斗嘴……
说到这个,阿拉斯托去哪儿了?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查理拉了回来——查理变成了他从未见过的形态,单手就挡住了亚当的冲锋。一股自堕天以来就沉睡着的滔天怒火骤然爆发,一瞬间,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竟敢?这个可悲又空虚的人类渣滓,竟敢威胁我的查理?
直到战斗结束,大家终于有时间交谈和哀悼逝者时,他才听说阿拉斯托自从和亚当交手后就不见了踪影。
阿拉斯托……败给了亚当?从逻辑上来说,这很合理——阿拉斯托再强也只是个年轻的 overlord,而亚当有整个人类历史的时间来增强力量,天使们还因为他是第一个升入天堂的人类,给了他不少特殊能力。可路西法还是没法接受这个事实,就像没法理解一个尼安德特人打赢了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
(除非那个尼安德特人手里拿着一把巨型天使激光枪,他一边嘀咕着,一边用魔法变出一堵木墙。幸好他没亲眼看到阿拉斯托落败,不然他肯定忍不住徒手把亚当开膛破肚。)
可与此同时,他的四肢却充斥着一种诡异的轻松感。如果阿拉斯托这么轻易就被解决了,那他肯定不是自己的命定伴侣。这是件好事,简直是天赐良机!他的另一半肯定还在某个地方等着他,最好没有尖牙、不食人、也没有施虐癖。他自由了!
(可为什么胸口会这么疼?)
就在这时,阿拉斯托终于露面了。他的笑容依旧锋利,西装依旧笔挺,路西法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查理和旅馆里的其他人(除了 husk,有点奇怪)立刻围了上去,摸他、抱他,仿佛在膜拜他那神秘莫测的气场。在外人看来,他跟没事人一样,好像刚睡了个好觉,而不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
路西法这几天快把自己熬成了望夫石——不对,是望恶魔石。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个鹿头恶魔的一举一动,从他歪头笑的弧度到甩尾巴的力度,都刻进了记忆深处。
他敢肯定,那家伙不对劲。
没有任何明面上的破绽,阿拉斯托藏起伤痛的本事比他伤人的本事还强。可路西法就是能捕捉到那些细节:查理扑过去抱他时,他看似自然地侧身躲开的弧度;影子在灯光下那短短一毫秒的抽搐;还有那比平时大了一圈的笑容,看得路西法牙根发痒。
他以前错过太多信号了。莉莉丝消失在虚空里的时候,他还在傻呵呵地摆弄那些破鸭子和没用的小玩意儿;查理的青春期他更是错过了大半,全耗在那些连自己都记不清的破项目上。
这次他绝不能重蹈覆辙。
他把查理和瓦姬特哄上楼,硬把主卧塞给她们,挥手打发掉俩姑娘的担忧。
“可是我们该帮你 unpack——不对,帮你收拾行李啊!”
“你确定能找到自己的房间吗?”
路西法没搭理,转身塞给切莉一张二十块的票子,示意她赶紧消失。接着又对着赫斯克和安吉尔·达斯特挤眉弄眼,给他们指了条去自己宫殿偷好酒的明路。看着安吉尔偷偷揽住赫斯克的肩膀,把人往怀里带了带,路西法心里居然暖了一下。赫斯克那冰块似的脸都裂了条缝,嘴上装着没察觉,嘴角却偷偷翘了起来。
他没找到妮芙蒂,也不知道这小怪人晚上睡在哪儿——她该不会根本没有房间吧?不过转念一想,妮芙蒂跟阿拉斯托混了这么久,应该懂分寸,不会去打扰他。
一切安排妥当,路西法踏上楼梯。到了顶楼,他没往左拐去自己的房间,深吸一口气,转向了右边。
越靠近那座阴森的广播塔,走廊就越黑。阴影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在墙面上呼吸起伏,仿佛他正一头扎进某种巨兽的喉咙里。空气又潮又闷,混着陈年烂泥的腥气,还有上千具尸体腐烂后残留的诡异甜香。
阿拉斯托的气息仿佛无处不在,贴着他裸露的皮肤蹭过,钻进他的肺里。路西法后背一阵发麻,抬手敲了敲门——就一下。敲门声在潮湿的黑暗里闷得像块石头砸进水里。
“谁?”
电流杂音几乎盖过了阿拉斯托的声音。路西法凑到门边,把耳朵贴了上去。
“我。”他没说自己是谁,阿拉斯托肯定听得出来。
沉默了几秒。
“地狱之王深夜造访,找我这个小小的设施管理员,是有何贵干啊?”
阿拉斯托的声音依旧噼啪作响,像信号不稳的收音机,听着比平时弱了不少。路西法心里一紧,伸手就去拧门把手——
“别碰!”
尖锐的高频电流像声波炸弹一样炸开。路西法疼得皱起眉,耳鸣得让他差点站不稳。有什么湿乎乎的东西滴在他肩膀上,他用手指蹭了一下,指尖沾了点红色。
阿拉斯托居然震破了他的耳膜!
这个讨人厌的死倔驴!
“行,别逼我翻脸。”路西法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随即抬高声音,“我要进去了!”
他用力去推门,却只推开一条缝—— neon green的线?不对,是亮绿色的丝线缠在门把手上,死死拽住了门板。他当然能一刀斩断这些破线,但他不想再让阿拉斯托费神维持了。
“你玩真的?”路西法差点气得像个小孩一样跺脚——当然,他绝不会让阿拉斯托看笑话。“你不对劲,别装了。我能帮你,开门让我进去。”
“为什么?”
电流杂音弱了些,路西法终于听清了阿拉斯托的真实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仿佛刚才这几句对话就耗光了他所有力气。
因为从创世之日起我就一直在等你?拉倒吧,这话一出口,那家伙肯定吓得直接跑路。更何况他也不确定加百列说的是不是阿拉斯托,没搞清楚之前犯不着把俩人都得罪了。
“为了查理。”他说得简单。半真半假吧——就算没有那该死的预言,他说不定也会为了查理去帮这个烦人的恶魔。大概。
让他意外的是,亮绿色的丝线突然消失了,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房间比走廊还要黑,伸手不见五指。路西法刚踏进去,电流杂音就像耳光一样抽了过来,打得他一缩脖子。
“站住。”
“我站这儿能干什么?”路西法看着眼前浓得像墙一样的黑暗,语气里满是烦躁。
“看。别碰。”
一群萤火虫突然亮了起来,在黑暗里闪着微光。
路西法瞬间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