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人这辈子见过最吓人的场面,恐怕就是佐助掉眼泪。
那感觉比挨了他一记千鸟还疼。他天不怕地不怕,最受不了的就是看着在乎的人崩溃,自己却束手无策。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伸手把人死死抱在怀里——就像无数次他自己渴望被人抱住那样。他绝不能让佐助觉得孤单,因为他不是一个人。鸣人知道自己没什么特别的,但至少他能陪着,能不撒手。
他们就这么抱了很久很久,久到佐助的哭声渐渐停了,肩膀不再剧烈颤抖,两人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鸣人懂这种感觉,哭起来的时候总觉得眼泪要流干一辈子,可到最后总会停的。
从那天起,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佐助眼底的阴翳淡了些。他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脸,还是透着化不开的悲伤,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浑身都裹着戾气。他们谁都没再提那天的事,可鸣人能感觉到,佐助心里的那块石头,好像终于挪开了一点点。哪怕那天是场撕心裂肺的崩溃,结果终究是好的。
直到三天后,佐助突然憋出一句谢谢。
那天鸣人正蹲在厨房烧水,打算煮碗味噌汤应付晚饭。最近放学他总陪佐助去训练场练刀,可今天实在提不起劲——一整天的课听得他脑壳疼,还被三个老师轮番训了一顿,说他上课走神、成绩吊车尾。他现在只想躲在自己房间里当鸵鸟。
“我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玄关传来,鸣人心里莫名一暖。不管听多少次,佐助说“我回来了”这四个字,都能让他觉得这破房子像个家。
“欢迎回来。饿不饿?”
“嗯。”
佐助挽起袖子就去切菜。他们本来定了轮流做饭的规矩,可到后来总是两个人凑在厨房一起忙活。鸣人就是喜欢黏着佐助,他总觉得,佐助其实也挺乐意他待在旁边的。
厨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菜刀碰到菜板的轻响。往常都是鸣人先忍不住瞎扯些有的没的,今天却是佐助先开了口。
“谢谢。”
鸣人正盯着沸腾的汤锅发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挠了挠后脑勺:“啊?谢啥?今天轮到你做饭啊。”
佐助切菜的动作顿了一下,嘴角抽了抽——这表情鸣人太熟了,是嫌弃他没听懂自己意思的惯常反应。他们之前就达成过共识,佐助这人说话从来不会直给,听不懂根本不是他的错。
“谢那天。”佐助的目光黏在刀刃上,声音轻得像叹息,“谢你听我哭,谢你……在那儿。”
鸣人心里一热,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嗨,多大点事,跟我客气啥。”
“以后……要是你想说点什么,我也听。”佐助的耳朵尖有点红,“如果你愿意的话。”
鸣人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笑:“我能有啥烦心事,我好得很。”
他是真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日子就这样过着,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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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佐助扔了本厚厚的书在鸣人鼻子底下。
鸣人被砸得一缩脖子,懵懵地把书捡起来翻了翻:“啥玩意儿?”
佐助正处在那种莫名烦躁的状态里,强压着想皱眉的冲动,硬邦邦地开口:“食谱。里面全是菜的做法。今晚就做这个。”
鸣人随便翻了两页,压根没多想,含糊地点了点头。佐助深吸一口气,指尖攥得发白,才把话说出口。
“……是从家里拿的。上次回去的时候。我妈留下的。”
鸣人翻书的动作猛地停了,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再看那些手写的页面时,眼神都不一样了。书里夹着几张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彩纸,还有几页潦草的便签,写着主菜、甜点、前菜……显眼的黄色便利贴标着那些成功率最高、他妈妈最常做的菜。
佐助不敢去看那些字,怕自己又想起那天在旧房子里翻到这本食谱时的心情。
他伸手翻到贴了黄标签的一页:“就做这个。”其实上次去超市的时候,他就偷偷买齐了材料,就怕自己哪天鼓起勇气提这件事。
“行啊,啥菜?”
“寿喜烧!”佐助没好气地指着页面最顶端的大字,“你念步骤,我来做。”
按道理今天确实轮到鸣人做饭,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根本不敢去读妈妈的字。鸣人看着那页手写的食谱,脸垮了下来。佐助翻了个白眼。
“别墨迹,过来搭把手!”
“行行行,我来我来。”
“先调酱汁对吧?”佐助说着就从橱柜里翻出酱油和糖。妈妈以前做寿喜烧的时候他总在旁边看,步骤记得大概。
“啊……好像是。”
“放多少?”
“我看看……哎,这字咋这么乱?”
“开头就有配料表!”
佐助忙着把其他食材摆到台面上,等了半天却没等到下文。他耐着性子走过去,就看见鸣人趴在桌子上,脸几乎贴到书页上。
“就在这儿!念给我听就行!”
“我……我念不了。”
鸣人死死盯着书页,头埋得很低。佐助的火气“腾”就上来了。
“念不了?你还能有更重要的事?”
“我就是念不了!要念你自己念!”
佐助咬着牙,死活不肯承认自己不敢碰那些字。
“我就让你搭个手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就当……就当是帮我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
“我认不全字!”
佐助刚要炸毛回嘴,这话突然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他猛地愣住了。他实在没法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说啥?”
鸣人闷不吭声,还是低着头不肯抬起来。佐助拉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知道今天这饭是没法做了。
“鸣人……你不认字?”
这话像是戳中了鸣人逆鳞,他猛地抬头,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却泛着水光,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我认字!我当然认!我才不笨!”
“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是有些汉字看不懂而已!而且这是手写的!比印刷体难认多了!本来就难认!”
佐助瞥了眼书页。妈妈的字娟秀工整,尤其是写食谱的时候格外认真,虽然不像课本印刷体那么清晰,也不如老师写板书时特意放大的字好认,但正常认字的人都能看懂。
“所以你是……认不全手写的汉字?”
鸣人眼里满是慌乱,脸颊红得快要滴血,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不许笑我!咱们说好的,不许拿这个开玩笑!”
佐助彻底懵了。他一直知道鸣人成绩差,看书慢,字也写得歪歪扭扭,可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学校里有些老师板书潦草,还有那些古老的忍术卷轴,根本不会特意照顾学生的认字水平。
可他从没听过哪个同学抱怨认不出字。更别说鸣人,他从来没提过这事。
他这是……在羞愧?
佐助攥着笔的手紧了紧,刻意压下语气里的不耐烦:“你怎么会不知道?”
“你凭什么就知道?”鸣人立刻炸毛,梗着脖子瞪他。
这场景莫名眼熟,几周前他们才吵过一次一模一样的架。七岁进忍者学校时,大家都只上过点零散的读写启蒙课,可佐助那时候就能流利地读认全本了——全拜宇智波族里那些长辈所赐,族中子弟从小就要跟着学这些。别的家族也是一样,就算是平民家的孩子,也有父母亲戚手把手教读写。
佐助心里乱糟糟的,说不清是困惑还是别的什么。那股情绪只有在面对鸣人时才会冒出来,不管鸣人是生气、难过还是开心,只要不是为了他自己,佐助心里就会冒出一股无名火,又掺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这情绪不是为自己,全是替鸣人抱不平。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连基础读写都没搞懂,还硬撑到现在的?佐助越想越窝火,又带着点没来由的自责,好像没教鸣人读书是他的错似的。以前他跟班里其他人一样,总觉得鸣人是个笨蛋,可没过多久就改了主意——鸣人只是成绩烂,跟笨根本不沾边。
搞不好他成绩烂,就是因为连课本上一半的字都认不全。
胸腔里那股火气又往上冒,佐助咬了咬牙,还是强行压了下去。他往鸣人身边挪了挪,一把将桌上的食谱扯到两人中间,指尖点在第一行字上。
“这个是寿喜烧,这个是食材。里面有乌冬、豆腐……”
“我才不笨!不需要你假好心!”鸣人一把拍开他的手,皱着眉扭过头。
佐助盯着他气鼓鼓的侧脸,眼神冷了下来。
“第二十四条。”他语气生硬地开口。
第二十四条是他俩刚定下没多久的规矩:只要一方会另一方不会的东西,另一方必须老实听讲解,不许自作主张。这规矩还是连续两次闯祸后才定下来的——先是鸣人把锅烧糊了差点引燃厨房,后是佐助倒错了洗衣液的剂量,把整个洗衣店的地面都淹了,害得两人被那家店拉黑。
两次的结局都一样,最后免不了互相指责一句“早听我的就好了”,索性干脆定了这条规矩。
鸣人撅着嘴,眼眶都红了,眼看就要掉金豆子。佐助皱了皱眉,硬着头皮想找点安慰的话——他最不擅长这个了。
“我没说你笨,”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会就学,就这么简单。”
“我试过了……”鸣人把脸埋在衣领里,声音闷闷的,“孤儿院教过平假名和片假名,还给了几本书让我们学汉字,可我……我学不会,对不起。”
佐助知道鸣人是个孤儿,刚生下来那天父母就死了。他以前从没细想过这事,现在倒是反应过来,鸣人在村里连个沾亲带故的人都没有,前几年肯定是在孤儿院过的。可他又怎么会一个人住到现在?村里比他大的孩子都还在孤儿院待着呢。
这事得找机会问清楚,佐助心里记了一笔,但不是现在。
“不关你的事,不是你的错。”
佐助以前也听过类似的话。鸣人跟他说过,想念哥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经历了那么多也照样可以追求快乐,那感觉就像有人推开了他心里锁了很久的门,把光放了进来。
现在鸣人看他的眼神,应该就是自己当时的样子吧?就因为这么一句简单的话。
“真的不是你的错。”佐助又重复了一遍,就怕他不信。
鸣人眼里瞬间亮了起来,好像刚收到了什么天大的礼物——搞不好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跟他说。
“行吧,”佐助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坚定,“我们开始学。”
最后两人还是泡了泡面当晚饭,毕竟鸣人认不全食材的汉字,根本没法做寿喜烧。佐助不是个好老师,没耐心不说,一着急就容易放弃;鸣人也不是个好学生,同样没耐心,学不会就想摆烂。可折腾到半夜,鸣人总算是把寿喜烧那一页的字都认全了,还拍着胸脯说明天要读给佐助听,亲手做寿喜烧给他吃。
佐助别扭地夸了他一句“做得不错”——这是他们所有老师都没对鸣人说过的话。
换来的是鸣人一个亮得晃眼的笑容,还有一句无比真诚的谢谢。佐助反倒有些不自在,不就是教了几个字吗?至于这么激动?
那晚佐助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把鸣人教得更好。他自己的一团乱麻还理不清,但这件事他必须做好,而且要做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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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刚响,伊鲁卡就摆着手让孩子们别急着冲出去,可没人听他的,教室瞬间炸开了锅。他松了口气,终于能下班了——这群小祖宗每天都能把他折腾得精疲力尽。
他正盘算着晚上点份好吃的外卖,窝在出租屋里安安静静地改作业,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教室后排还坐着个人。
是宇智波佐助?伊鲁卡愣了一下,还以为这孩子落了东西。可佐助就站在他的讲台旁,皱着眉头,眼神躲闪,看起来有点局促。
“佐助,有什么事吗?”
伊鲁卡这话问过无数次,对佐助尤其多。不管是学习上的困难,还是训练里的问题,甚至是私下里的烦心事,佐助从来都只会摇头拒绝。伊鲁卡看着这孩子明明痛苦得要死,却偏要把自己裹在壳里,急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佐助从来不肯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可今天,佐助却点了点头。
伊鲁卡心脏猛地一跳,强行压下激动的心情,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别慌,别搞砸了,不然这孩子以后再也不会来找自己了。
“怎么了?”他放柔了语气,鼓励地看着佐助。
这孩子难得露出这幅模样,脚在地上蹭来蹭去,手背在身后,脸颊还泛着点红晕,眼神飘忽不定,跟其他紧张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我要一些读写课的教材。”佐助一口气说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读写有困难?”伊鲁卡皱了皱眉——他知道佐助的成绩是年级第一,怎么可能需要读写教材?这孩子肯定是替别人问的。
佐助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倔强:“不是我用。”
看他这副打死也不肯说给谁要的样子,伊鲁卡明智地没再多问。
伊鲁卡没打算刨根问底。不管那孩子要这东西是做什么,总不是什么坏事,他现在只想赢得佐助的信任——而信任的第一步,就是不该问的绝不乱打听。
但这不代表他不好奇。
“我会帮你找的。”他嘴上应着,脑子里已经在盘算村里哪会有这种材料。
“谢谢。”佐助礼貌地点点头,下一秒就没了人影,快得像是一阵风。
那天下班,伊鲁卡特意绕了远路,想在村里慢慢走走。他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鸣人的住处楼下,脚步却猛地顿住。他还是没鼓足勇气,正式跟那孩子好好聊聊。同事们都劝他别管鸣人,免得惹一身麻烦,可他做不到,也没法理解那些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是老师啊,学生就是他的责任,一个都不能落下。鸣人总让他想起当年的自己,笑得有多灿烂,心里就有多孤单。
要不这周请鸣人去吃拉面吧?说不定能……
“那字念啥?”
熟悉的声音让伊鲁卡的思绪戛然而止。他还以为鸣人在叫自己,转头却看见街角处,鸣人正指着什么跟别人说话。
那人居然是佐助。
鸣人手指着最近那家店的招牌,眼睛亮晶晶的。
“那个是‘改’。”佐助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不少。鸣人乖乖点头,又指向另一个地方。
“那这个呢?”
“‘复’。连起来就是‘修复’的意思。”
原来他们在聊汉字,正对着店铺招牌上的字一个一个认。鸣人又凑到门口贴的促销海报前,两人就这么顺着海报上的字,一个接一个地过。
佐助耐心地给鸣人解释每个字的意思,鸣人则一脸认真地点头。直到念到最后一行,鸣人突然伸手捂住佐助的嘴。
“别告诉我!我认识这俩!”
他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突然一拍大腿。
“是‘减’!‘减价’的‘减’!”
佐助看着他,居然笑了一下。
“答对了。”
鸣人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那股子开心劲儿,仿佛点亮了整条街。
两人并肩转身离开,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伊鲁卡——他就站在那儿,胳膊垂在身侧,眼睛瞪得溜圆,整个人都僵住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走路的力气。
一堆念头在他脑子里炸开,乱得他不知道该先想哪个。鸣人居然连基础汉字都不认识?佐助居然在教他认字?鸣人和佐助居然是朋友?前阵子他还觉得鸣人最近安分了不少,只当是孩子终于懂事了,压根没往别的地方想。还有佐助,他最近好像确实没那么阴沉了。
佐助在教鸣人认字。
学校里他俩明明没什么交集,甚至以前鸣人还总找佐助打架,尤其是训练课上。伊鲁卡之前还以为他俩是死对头,完全没往朋友那方面想。
可现在看来,他俩不仅是朋友,还因为彼此变得更开心了。
伊鲁卡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走回了家,直到打开冰箱才反应过来——他忘了买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