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不夜天城门的那一刻,金子轩才终于松了口气。城外营地里,他那些没资格参加仙门夜宴的手下正等着他,人群最前头站着的正是罗青羊。
他快步走过去,心里却有点犯嘀咕——等会儿要把阿瑶介绍给绵绵,不知道这两人会不会合得来。
罗青羊是金子轩见过的修士里数一数二的强者,能力心性都让他信得过,他早打定主意要让她做自己的首席弟子——总不能是金子勋那个蠢货。
他原本还担心金子瑶会对此有意见,毕竟阿瑶的修为确实不算顶尖。可真跟对方提起来时,金子瑶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说既然兄长比自己更了解罗姑娘,那他自然相信兄长的判断。
倒是罗青羊自己反复问了他三遍,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想好了。金子轩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清楚,又犹豫着提起金子勋的惩罚——那惩罚是他下的,可到现在还觉得是不是太重了点。
没想到罗青羊听完立刻拍了桌子,说早该有人治治金子勋那个无法无天的德行。金子轩悬着的心一下落了地,连带着之前的纠结也散了大半。
正事谈完,他才想起正事,挠了挠头开口:“对了绵绵,你还没见过我弟弟吧……”
金子瑶被他认祖归宗的消息显然早传到了营地,罗青羊脸上半点惊讶都没有,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却不僵硬:“见过金二公子。”
“罗姑娘不必多礼。”金子瑶回了一礼,笑着看向她,“往后还要劳烦姑娘多帮我照看兄长了。”
罗青羊板着脸,一本正经:“这差事可不轻,你确定他扛得住?”
“那是自然。”金子瑶眨了眨眼,凑过来小声问,“话说兄长平日里对着姑娘倒是挺自在,怎么对着别的姑娘就跟舌头打了结似的?”
罗青羊忍不住笑出声:“不是别的姑娘,就一个人而已。”
“懂了。”金子瑶煞有介事地点头,“看来我们接下来有的忙了。”
金子轩原本还怕两人处不来,结果下一秒就被这两人联手吐槽了足足二十分钟,全是针对他之前对江厌离那木头疙瘩样。
他臊得耳根子都红了,却没敢反驳——毕竟能看到这两人聊得这么投机,他偷着乐还来不及,这点吐槽算得了什么。
等他实在听不下去了,才翻着白眼戳穿金子瑶:“你还好意思说我?昨晚夜宴上,你盯着泽芜君看了足足一个小时,眼睛都快粘人身上了。”
金子瑶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急着辩解:“兄长这就不公平了!我明明能正常和泽芜君说话的,只是他昨晚一直忙着应酬而已!”
罗青羊又笑起来,搭着金子瑶的肩膀:“不过话说回来,谁见了泽芜君不犯花痴啊?人长得好看,性子好修为高,简直是完美夫君范本!阿瑶,我现在能这么叫你了吧?毕竟你可是我师弟了。”
“当然可以。”金子瑶脸上的红晕还没消,提起泽芜君时却眼睛发亮,“我确实和泽芜君相熟,不像某些人,明明喜欢人家却躲得跟见了鬼似的。当年射日之征时,我还在不净世帮忙,听说云深不知处要被温氏围攻,就赶过去想搭把手。正好遇上受伤的泽芜君,我们一起躲了好些日子,等他伤好后,还联手清剿了姑苏境内的温氏据点。”
“哇,这也太浪漫了吧!”罗青羊托着腮帮子一脸向往,“躲在一处养伤,并肩作战……”
金子瑶的脸又红了些,却认真纠正:“泽芜君现在是我的义兄,我对他是真心敬重。再说他身为姑苏蓝氏家主,总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联姻,总不能指望他那不成器的弟弟传宗接代。”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像是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促狭地看向金子轩:“对了兄长,你有没有发现含光君和魏公子之间有点不对劲?绝对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你也看出来了?”罗青羊眼睛一下亮了,拉着金子瑶就开始聊起八卦,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跟村口嚼舌根的小丫鬟似的。
金子轩翻了个白眼,干脆找了块石头坐下——只要这俩不吐槽他了,爱聊什么聊什么吧。
只是一想到接下来要带金子瑶见母亲,他的好心情又沉了下去。
他之前一门心思只想着认回弟弟,完全没考虑过母亲的感受。第二天快到金麟台时,他实在忍不住,拉着金子瑶小声开口:“阿瑶,等会儿能不能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想先跟母亲单独说几句话,再带你进去……”
“当然可以。”金子瑶脸上没半点不快,那副了然的笑容却让金子轩心里更难受——他肯定早就习惯了被人这样区别对待。
金子轩暗下决心,回头一定要好好补偿这个弟弟。
可真到了金麟台,他才发现自己白担心了。迎接他们凯旋的排场大得离谱,到处都是欢呼和礼乐声,认回弟弟这点事反而没人太在意。
直到一个小时后,他才终于找到机会,拉着母亲到了偏殿。
虞夫人抱着他哭了好一会儿,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我的英勇小战士”,又夸他将来肯定能做个好家主。
金子轩见缝插针,顺势开口:“娘,其实我心里没底。好多事父亲都没教过我,我怕自己做不好。不过我认识一个人,他肯定能帮上大忙……只是我怕您不喜欢他。”
“哦?是谁?”虞夫人擦了擦眼泪,疑惑地看着他。
金子轩决定先铺垫一下,慢慢说:“是孟瑶。”
见母亲脸上没什么反应,显然是没立刻联想到那个“私生子”,他松了口气——这总比一开口就被骂强。
“他比我小一岁,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当年父亲把他赶走后,他就在不净世给聂宗主做助手。”
“哦,是那个啊。”虞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那个妓女生的儿子,当初还跑到金麟台来求过差事。”
“娘,您别这么说。”金子轩的心一下提了起来,急忙辩解,“他不是来求差事的,是来投奔金家,想做金家的弟子。父亲当初拒绝他,真的是错过了个好帮手。孟瑶他聪明能干,射日之征时还潜伏到温氏内部,给泽芜君传递了不少关键情报,咱们能打赢那场仗,他功不可没。”
虞夫人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我大概是天生就讨厌你爹那些私生子。算了阿轩,你要是想用他做助手,那就随你吧。”
金子轩的心揪得更紧了,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那句:“娘,我不是想让他做助手,我想让他做金家的弟子,做我的弟弟。我已经以家主继承人的身份,给他认祖归宗了,他现在叫金子瑶,是兰陵金氏的二公子。”
虞夫人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你……你就这么给他认祖归宗了?”
“是。”金子轩硬着头皮点头。
“你连跟我商量都没商量一声?”
金凌轩看着母亲的脸,语气里带着几分愧疚。
“说实话,一开始我不是为了什么兄弟情分。大战刚结束那阵,我被一堆宗门事务压得喘不过气,听泽芜君提过他有多能干,正好缺个能搭把手的人,就把他接回来了。”
见母亲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赶紧补充:“但后来我想通了,父亲当年对他做的事太过分。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本就该有容身之地。您不必把他当亲生儿子看,我绝不会强求您,但求您别因为父亲的错迁怒他——那些事根本不是他能决定的。”
沉默了好半天,虞焕法才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轩,你真是长大了。我不过是转头忙了几年宗门的事,再回头看,你都成宗主了。”
金凌轩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哪儿是您转头,是我偷偷攒着劲儿,趁您不注意就长开了。”
这话逗得虞焕法笑出了声,眼里满是欣慰:“娘真为你骄傲。”
“谢谢娘。”金凌轩顿了顿,又往前凑了凑,“还有件事,想请您拿个主意。”
“说吧。”
他把金子勋私杀俘虏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虞焕法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却没露出半分意外的神情。
“我知道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宗门规矩就成了摆设。可他是我堂哥,真要罚他,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不近人情?”虞焕法立刻摇头,语气斩钉截铁,“必须罚,而且要当众罚,立刻就罚。今天你护着他,明天全宗门的人都会觉得你这个宗主软弱可欺,往后有的是麻烦找上门。”
“子遥提议,杀一个成年俘虏抽一鞭,杀一个孩子抽三鞭,您觉得会不会太重了?”
“一点都不重,刚好合适。”虞焕法点头赞同,“轻了显得你徇私,重了又落得个刻薄的名声。子遥这建议想得周到,你选他当副手,眼光不错。”
金凌轩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多谢娘指点。对了……我还跟江姑娘提了,等守孝期满,想和她谈一谈未来的事。知道这时候说这个不太合适,可我怕她回了云梦,再见面就难了。”
虞焕法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声音都软了:“要是能成,娘高兴还来不及。当年给你订下这门亲事,我还怕你怨我逼你,没想到你倒是比我先动了心。那姑娘是个好的,配你正好。”
得到母亲的支持,金凌轩心里踏实多了。折腾了一整天,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自己的院子,倒头就睡——毕竟明天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
第二天一早,金凌轩就召来宗门的几位长老议事。虽然刚当上宗主没多久,他却没像自己预想的那样手忙脚乱。从前先生教的兰陵地形、通商往来、各宗门的结盟关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宗门里的弟子们谁擅长近战谁擅长符箓,他也能如数家珍。
大战之后宗门事务荒废了不少,他们先敲定了战死修士家属的抚恤方案,又商量了重建计划。兰陵没遭什么战火,金凌轩特意强调,要是其他宗门需要帮忙,兰陵金氏绝不能推辞。
接着就是筹备围猎的事。一开始长老们对金子遥还带着几分戒备,毕竟他出身低微,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几斤几两。可金子遥一开口,就把围猎的筹备计划、时间节点说得明明白白,遇到具体人选安排时,又主动把决定权交还给金凌轩,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等议事结束,长老们看他的眼神已经缓和了不少。
当然,还是有几个老古板,接过金子遥递来的文书时,会偷偷在衣襟上蹭蹭手指,好像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金凌轩看在眼里,却没放在心上——这种偏见总得慢慢磨,急不来。
等所有公事都处理完,金凌轩让人去叫金子勋。
他早就想好了,惩罚必须公开,但不能搞得像耍猴一样。他不想让整座金麟台的人都围着看堂哥受罚,选了个弟子们日常练武的校场就行——这里人不少,消息传得快,又不至于太张扬,就当是宗门内部的惩戒。
金子勋慢悠悠地走过来,脸上还挂着那副吊儿郎当的笑,显然觉得自己是金家子弟,金凌轩根本不敢拿他怎么样。
“金子勋,”金凌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我问你,离开不夜天之前,我下令释放一批俘虏,你为什么抗命杀了他们?”
金子勋敷衍地拱了拱手,语气轻佻:“宗主,您是让我放了他们,可没说放了之后不能动手啊。许是我理解错了您的意思。”
“我倒想问问,你怎么理解错的?”金凌轩压着怒火,“我特意跟弟子们说过,这些人是温若寒的手下,并非主谋,各宗门已经商议好不予追究,才下令释放的。你杀了他们,不是惩罚是什么?”
被当众戳穿,金子勋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只剩下一脸不耐烦:“不就是几条温狗的命?在这乱世里,死了就死了,值得您这么较真?”
“我没问你对他们性命的看法,”金凌轩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只问你,为什么违抗我的命令。”
“宗主恕罪,下次不敢了。”金子勋嘴上道歉,语气里半分悔意都没有。
“没有下次了。”金凌轩盯着他,“关于你的惩罚——”
“我的什么?”金子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抬头。
金凌轩没理会他的惊讶,继续说道:“我判你受鞭刑十五下,其中十鞭为你杀的十个成年俘虏,剩下五鞭是那两个孩子的——每个孩子三鞭,我减了一鞭,算是看在同族的情分上。”
“你敢打我?”金子勋终于笑不出来了,指着金凌轩的鼻子骂道,“不过是刚当上宗主,就拿自己人立威?是不是那个贱种给你出的主意?你别忘了,你身上流的是金家的血,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是我自己做的决定,”金子轩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和旁人无关。”
“放屁!你那贱种弟弟——”
“再敢骂我弟弟一句,”金子轩忽然压低了声音,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戾,“我就再加十鞭。”
金子勋的脸瞬间白了,哑着嗓子僵了好半天,才梗着脖子嘶吼:“来啊!有本事就来!难不成你还想在金麟台台阶上动手,好让全天下都看笑话?”
“这儿就挺好。”金子轩瞥都没再瞥他一眼,冲旁边的家主微微颔首。
“怎么,你自己不敢动手?”金子勋嗤笑一声,眼神里全是鄙夷。
“我没学过刑鞭的用法,怕失手伤你太重。”金子轩语气平淡,“不过你要是想让我来,我也可以。”
两人对视了足足一分钟,金子勋先败下阵来,别开脸咬牙道:“赶紧完事!”
一个时辰后,金子轩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寝殿,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瘫坐在椅子上,恨不得这辈子都别再踏出房门半步。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叹了口气,还是起身去开了门。看见是金子姚时,紧绷的肩线终于松了松——这是少数几个能让他不觉得烦的人。他侧身让开位置:“进来吧。”
“你还好吗?”金子姚问。
“不好。”金子轩没隐瞒,“但你说得对,至少现在我们能看清暗箭从哪射来。”
金子姚点点头,忽然郑重道:“谢谢你,为我说的那些话。”
金子轩深吸一口气,回了他一个颔首:“你是我弟弟,金子姚。旁人迟早得习惯这点。”
“走着瞧吧。”金子姚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极淡的笑,随后躬身行礼,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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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江厌离一点一点从魏无羡口中,拼凑着他们分开后发生的事。每一次开口都像在揭他的伤疤,可她不得不问。
一开始魏无羡什么都不肯说,直到三人围坐在一起,她讲起兰陵的见闻,江澄又磕磕绊绊说起和蓝忘机同行时的糗事——那些糗事大多是他自己闹出来的,听得人忍俊不禁。魏无羡才会稍微放松些,断断续续吐出几个令人心惊的细节。
他不记得乱葬岗头几周自己吃了什么,只记得啃过树皮和野果;陈情是他用捡来的一块骨头亲手刻成的;乱葬岗的风冷得像要刮进骨头缝里,后来回到夷陵,连春日的暖风都让他觉得像泡在温泉里。
江厌离知道他为什么不肯说。他们都受过苦,可他的苦是地狱里滚过一遭的疼。魏无羡向来是这样,总把自己的伤藏得严严实实,轻描淡写地带过,好像那些痛根本不算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魏无羡终于肯多说些乱葬岗的事了。他说起自己如何驾驭怨气,如何炼制阴虎符,如何在那片寸草不生的地方挣扎着活下来。
可越是能坦然提起乱葬岗,他的状态就越差。他开始酗酒,每天晚上都往夷陵城里跑,回来时总是醉得东倒西歪。他碰都不肯碰随便,更别说拿剑练招,连莲花坞里该他做的差事也一概推脱。他躲着其他弟子,尤其是那些新来的、总缠着他请教剑法的孩子。
江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忍不住天天骂他,哪怕江厌离总劝他语气软一点也没用。魏无羡每次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吊儿郎当地听着,可江厌离看得出来,那漫不经心的表情下藏着翻涌的痛苦。
一定有什么事她不知道。
这天晚上,魏无羡又醉醺醺地回来,江澄气得把他骂了一顿,说他回来这么久连随便都没擦过一次。等江澄走后,江厌离坐在他床边,轻声问:“阿羡,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肯用随便?你总说‘不想用’,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你那么爱这把剑,从小到大都把它当成命根子,怎么会说不用就不用了?”
“怨气更好用,更厉害。”魏无羡含糊地嘟囔着,“我得……我得保护你和江澄。”
“阿羡,我知道不是这个原因。我知道你有多厉害,就算用随便也能护着我们——哪怕两样一起用也行啊!你想用怨气我不赞成,但我接受你这么做,可这不是你放弃随便的理由。”
“我不能,师姐,”魏无羡忽然哽咽起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我真的不能。”
话音刚落,他就一头栽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江厌离替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着他熟睡的脸,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她到底漏了什么?
几天后,江澄又说起那件事——他好不容易从山上下来,却发现魏无羡不在客栈里。刚找回金丹的喜悦瞬间被恐慌淹没,他差点把整个夷陵城翻过来。江厌离握着他的手,看见魏无羡在偷偷擦眼睛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一直都错了方向。
第二天,魏无羡借口身体不舒服躲过了早训,江厌离端着茶找到他时,他正坐在廊下发呆。
“阿羡,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魏无羡抬了抬眼,没说出口的是,他愿意听,但未必愿意答。
“你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去兰陵?”
魏无羡正转着陈情的手猛地顿住,过了好半天才低声道:“你跟着太危险了。”
“阿澄跟我说的那些事里,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危险。”江厌离轻轻放下茶杯,“你们只是去了趟乱葬岗,你送他上山后就回了客栈。后来你被温家人抓住,那是没人能预料到的事,我们当时连温家人在哪都不知道。你带着我,难道不比让我跟一个陌生人走更安全吗?”
“结果不就是不安全吗。”魏无羡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见江厌离脸色不对,又连忙补了一句,“师姐对不起,我不该趁你睡着就把你送走。我就是觉得这样省事,省得哭哭啼啼的。”
江厌离摇了摇头:“宋道长是个好人,路上一直照顾我,也把我安全送到了金麟台。可他对你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你为什么宁愿信他,也不肯把我留在身边?”
“太危险了。”魏无羡重复着这句话,忽然眼睛一亮,“师姐谢了啊,我看见江澄过来了,肯定是骂我逃早训的,我先走了!”
他说着就从窗户翻了出去,溜得比兔子还快。江厌离追到门口,连江澄的影子都没看见——他根本就是在撒谎,只是为了躲开这个问题。
为什么魏无羡不肯带她一起走?又为什么连提都不肯提这件事?江厌离站在廊下,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
蓝启仁越想越不对劲。
抱山散人是什么性子?整个修仙界谁不知道,凡她门下弟子下山便再无回头路,更不会轻易插手俗事。可当年她为什么要出手帮江澄?
魏无羡连她正式弟子都不算,不过是故人之子,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凭什么要帮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难道是提前要了什么代价?魏无羡又怎么会知道她会提条件?
更离谱的是,魏无羡明明一直说自己记不起童年旧事,又怎么会知道抱山散人隐居的那座山在哪?
她当年问过江澄,可江澄只说魏无羡是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那座山的名字。这解释在蓝启仁眼里根本站不住脚。
还有那套故弄玄虚的规矩——蒙眼入山,不能自报姓名,活像故意在转移江澄的注意力,生怕他追问更深的问题。
魏无羡在那座山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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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瑶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喜欢上金麟台的日子。
这里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戏台子。表面上大家一团和气,私下里谁都看谁不顺眼,嚼舌根传八卦比吃饭还勤。就凭这群人藏不住话的德行,金麟台里但凡有风吹草动,他不出半柱香就能摸得门儿清。
就拿金子勋受罚那件事来说,才过了一周,他就把兰陵城里所有人的态度摸得明明白白。
整体风向是站金子轩这边的。金子勋本就人缘极差,没人在乎他杀了多少温氏余孽,但所有人都觉得他公然违抗宗主令,挨罚是活该。金子轩的处置分寸拿捏得刚刚好,既维护了规矩,又没赶尽杀绝,反倒博了个公正严明的好名声。
当然也有不赞同的,大多是些守旧的老头子。要么觉得处罚自家人丢了金家的脸面,要么觉得当众施罚太过张扬,甚至有人觉得金子轩当初就不该下那道命令。但这些人也只是私下里哼哼两句,没人真敢跳出来反对——毕竟金子轩现在是宗主,处置自家堂弟本就合情合理。
真正危险的是一小撮死硬派。他们觉得金子轩的命令太软,金子勋没错,处罚太重,摆明了是觉得新宗主好拿捏。金子瑶把这些人的名字一个个记在心里,像盯着猎物的蛇一样耐心观察。
这些人不会立刻动手。金子勋受了十五鞭戒鞭,伤得可不轻,就算有最好的丹药调理,少说也得躺上三五个月。等他养好伤,肯定会先跳出来搞事,其他人只会观望风向再做打算。
金子瑶有的是时间布局。
第一件事就是安全。他找到金子轩,直截了当地命令他,除了他自己或者金子瑶指定的几个人做的饭,其他一概不许碰。
金子轩一脸茫然:“我们有试毒的下人啊。”
“那又怎样?”金子瑶嗤笑一声,“天底下延时发作的毒药多了去了,试毒的人顶多陪你一起死,有什么用?”
金子轩脸色一白:“父亲当年从来没在意过这些。”
“等你坐稳宗主之位,自然也不用在意。”金子瑶语气放软了些,“但现在不行,兄长,别冒没必要的险。”
“好吧……”
金子轩的反应早在他预料之中,这人连饭都不会做。金子瑶干脆让他去找金光瑶的母亲,也就是他的继母学做饭——至少得保证自己饿不死。
第二件事是护卫。金子轩向来不喜身边跟着人,死活不肯安排护卫守在寝殿和静室门口。金子瑶没办法,只好去找了虞夫人(虞焕法)。
好在虞夫人是个明白人,一眼就看穿了其中利害。她亲自去劝金子轩,说只是暂时安排几个护卫守夜,等风头过了再撤。金子轩架不住继母的软磨硬泡,终于松了口。
护卫安排妥当,金子瑶立刻开始测试忠诚度。他先找了个护卫,塞了一笔银子过去,那护卫收了钱,转头就被金子瑶不动声色地处理掉了。
第二个护卫倒是硬气,拿着银子直接去找了金子轩。金子瑶非但没生气,反而又给了他双倍的银子,让他把这事宣扬出去。
“是谁贿赂你的?”金子轩有些慌了。
“是我啊。”金子瑶说得轻描淡写,看着金子轩错愕的表情,轻笑一声,“不然呢?等真的敌人来贿赂,再让他们看看下场?”
“我……我倒不是这个意思……”金子轩叹了口气,“父亲当年也不用应付这些吧?”
“他当然应付过。”金子瑶脸上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以为我当年没试过贿赂他的护卫,想混回金麟台?”
“你真的试过?”金子轩愣住了。
“三次。”金子瑶淡淡道,“失败之后我才去了清河聂氏。不过父亲给护卫的俸禄很高,我根本买不通。”
“那……你当年如果真的混进来了,打算做什么?”
金子瑶觉得好笑,反问:“你觉得呢?”
金子轩别开脸,声音低了些:“我不怪你……毕竟父亲当年对你太过分了。”
“兄长不必替父亲道歉,那是他的事。”金子瑶收起笑容,“你只要记住,现在的金麟台,不是谁都能随便闯的。”
金麟台的八卦从来不会迟到。金子瑶贿赂护卫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府邸,有人觉得他小题大做,有人觉得他心思缜密,但没人再敢打贿赂护卫的主意——毕竟收了钱的人不见了,拒绝贿赂的人反倒得了赏,傻子都知道该选哪边。
但金子瑶知道,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有人开始传闲话,说他在操控年轻的宗主,说他撺掇金子轩处罚堂弟,说他留在金麟台迟早会把金子轩带歪。
这些流言金子瑶根本没放在心上。当年在清河聂氏,他也听过不少类似的话,只不过聂明玦护着他,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罢了。
何况这些流言也不全是假的。金子轩确实是在他的劝说下才下定决心处罚金子勋的,只不过金子轩事前也问过罗青羊和虞夫人的意见。
等金子轩真正站稳脚跟,能独当一面主持议事,这些闲话自然会烟消云散。现在让他们多说两句也无妨,正好能让他看清哪些人是真心效忠,哪些人是墙头草。
就像他跟金子轩说的那样,他得先知道刀是从哪捅过来的。
只不过金子轩还没意识到,那把刀最终的目标,未必是他自己。
金自瑶的一日三餐全是自己动手做的。
他从不在固定时间做固定的事,今天在院子里劈柴,明天就可能蹲在灶边烧火,连喝水都要换三个不同的杯子。他像只警惕的孤狼,把每一步都藏在阴影里,绝不让任何人摸到他的规律。
身边没有半个侍从护卫,不是他养不起,是这满朝上下,竟没有一个能让他放下戒心的人。那些笑脸背后藏着的刀,比明面上的暗算更扎人。
每天睡前,他都要亲自检查一遍寝宫外的禁制。那些泛着幽蓝微光的咒符贴在廊柱和窗棂上,织成密不透风的网,连只蚊子都别想悄无声息地飞进来。白日里的大半时间,他都泡在密室里打坐吐纳,灵力在经脉里一遍遍冲刷,把每一寸筋骨都淬得更坚韧。
那把迟早要刺过来的刀,他等着。
他必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