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离开傅家四合院时,夕阳已经沉到了巷尾的屋檐下。
晚霞的余晖将整条巷子染成了橘红色,像是一幅被打翻了的颜料盘。
脚下的梧桐叶被踩得沙沙作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沈清辞的心上。
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扇门里,有一道目光,正追随着他的背影。
那目光里的悲伤与不舍,像一根细细的丝线,缠得他心口发紧。
走到巷口时,沈清辞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望向傅家四合院的方向。
院门紧闭,青灰色的墙头上,伸出一截光秃秃的梧桐枝桠。
风一吹,枝桠轻轻摇晃,像是在无声地叹息。
沈清辞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终究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知道,有些话,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结局。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巷口走去。
马车早已等候在那里,阿明坐在车夫的身边,看到他来,连忙跳下马车。
“先生,我们回藏书楼吗?”
沈清辞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嗯。”
他弯腰钻进马车,车厢里铺着厚厚的软垫,却依旧冰冷刺骨。
阿明吩咐车夫启程,马车轱辘滚动,渐渐驶离了这条狭窄的小巷。
沈清辞撩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傅家四合院的方向。
那扇紧闭的院门,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他缓缓放下车帘,将脸埋在臂弯里。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单调而沉闷。
像是在为这场离别,敲打着无声的节拍。
回到藏书楼时,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庭院。
阿明点亮了油灯,昏黄的灯光,将沈清辞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走到案前,看着那本压着梧桐叶的《昭奚旧草》。
书页还停留在他昨日读过的地方,那句“天下甚美”的字迹,已经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沈清辞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片梧桐叶。
叶片早已干枯,轻轻一捏,便碎成了粉末。
就像他和傅云舒之间的缘分,轻轻一碰,便支离破碎。
一夜无话。
第二天,沈清辞起了个大早。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长衫,将藏书楼的钥匙,郑重地交到了阿明的手里。
“阿明,我走之后,藏书楼就拜托你了。”
阿明接过钥匙,眼圈红红的:“先生,您……您还会回来吗?”
沈清辞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或许吧。”
或许,等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他还会回来。
或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答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座藏书楼。
望了一眼庭院里的那棵梧桐树。
望了一眼窗棂上,那片迟迟不肯落下的梧桐叶。
终究是,转身离去。
马车缓缓驶出金陵城时,沈清辞撩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这座承载了他三年时光的城市。
城门口的梧桐,落了一地的叶子。
风一吹,叶子漫天飞舞,像是一场盛大的告别。
沈清辞的眼眶,终究是红了。
他知道,这一别,便是山长水远,便是后会无期。
而傅云舒那边,自从沈清辞走后,便一病不起。
春桃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急得团团转。
傅家的人来了几次,催着她准备嫁衣。
傅云舒只是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
眼底的光,也一天比一天黯淡。
婚期越来越近,傅家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
只有傅云舒,像是一个局外人。
她常常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梧桐树。
望着那些一片片飘落的叶子,一坐,就是一整天。
出嫁那天,天还没亮。
傅云舒被春桃从床上扶起来,穿上了那身大红的嫁衣。
嫁衣是锦缎做的,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鲜艳夺目。
可穿在傅云舒的身上,却显得格外刺眼。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底无光,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娇憨灵动。
春桃为她梳着头发,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发间。
“小姐,您别哭。”
傅云舒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我没哭。”
她从梳妆匣里,取出那片干枯的梧桐叶。
这片叶子,是她从沈清辞的藏书楼里,悄悄拿走的。
她将叶子,小心翼翼地缝进了嫁衣的衣襟里。
贴近心口的位置。
这样,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吉时到了。
唢呐声响起,锣鼓喧天。
傅云舒被人扶着,盖上了红盖头。
她的脚步,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端。
走出院门时,她闻到了梧桐叶的气息。
她知道,庭院里的那棵梧桐树,叶子已经落尽了。
就像她和他之间的缘分,走到了尽头。
花轿缓缓抬起,在一片喧闹声中,朝着城西的张府驶去。
花轿里,傅云舒的手,紧紧攥着衣襟里的梧桐叶。
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滴落在红盖头上,晕开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风吹过,卷起路边的梧桐叶。
叶子在空中飞舞,盘旋,最终,缓缓落下。
像是一场无声的祭奠。
祭奠着那段,在梧桐叶生叶落间,悄然绽放,又悄然凋零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