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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处霜寒

秋梧落尽时

沈清辞的马车驶入苏州地界时,恰逢一场冷雨。

细密的雨丝打在车帘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金陵藏书楼外的梧叶摩挲。

他撩开车帘,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头的郁结,又重了几分。

苏州的秋,比金陵更添几分湿冷,风裹着雨意,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寒。

马车停在沈家老宅门口时,管家早已领着人候在那里。

见到沈清辞下车,管家连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行李,语气里满是关切。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和夫人都盼着您呢。”

沈清辞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座熟悉的宅院。

白墙黛瓦,飞檐翘角,一如他年少时离开的模样,只是院门口的那棵银杏,叶子落了大半。

他抬脚迈进门槛,一股熟悉的檀木香气扑面而来,却让他觉得陌生又压抑。

客厅里,沈父沈母正端坐在太师椅上,见到他进来,沈母的眼眶瞬间红了。

“清辞,你可算回来了。”她起身拉住他的手,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微微一颤。

沈清辞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心头涌上一股愧疚,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原想开口,恳求父母退掉那门亲事,可话到喉头,却被那份沉甸甸的孝道,堵得严严实实。

沈父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婚期就在十月初十,林家那边已经备好了嫁妆,你这几日好生歇着,莫要再四处奔波。”

沈清辞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终是低低应了一声:“是。”

他知道,反抗是无用的。

沈家世代书香,最看重的便是信誉与门第,那门与林家的婚约,是祖辈定下的,容不得半分差池。

他被安排住进了后院的西厢房,房里的陈设,还保留着他年少时的模样。

书桌上,放着他当年读过的诗集,窗台上,摆着一盆早已枯萎的兰草。

那是他离开金陵前,傅云舒亲手栽下的,如今,也随了这秋日的萧索。

夜深人静时,沈清辞常常独坐窗前,望着窗外的冷雨,想起金陵的梧桐。

想起傅云舒站在梧桐树下,笑着问他“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下一句。

想起她指尖抚过古籍书脊时的温柔,想起她最后握着他的手,轻声说“我心悦你”。

那些画面,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疼得他彻夜难眠。

他开始提笔写信,一封又一封,写满了对她的思念与愧疚。

可每次写罢,又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火盆里。

他不敢寄出去,怕惊扰了她的生活,更怕自己,会忍不住奔赴回她的身边。

他只能将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愫,连同着金陵的梧桐叶,一起埋进心底最深的角落。

与此同时,金陵城西的张府里,傅云舒的日子,过得比深秋的梧桐,还要萧索。

张家少爷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终日流连于秦淮河畔的风月场所,对她这个新娶的妻子,不闻不问。

张夫人更是个尖酸刻薄的妇人,见她生得娇弱,又无娘家撑腰,便处处刁难。

每日里,不是让她做些粗重的活计,便是指着她的鼻子,数落她的不是。

傅云舒默默忍受着这一切,从不争辩,也从不落泪。

她常常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抚摸着衣襟里那片干枯的梧桐叶。

那是她与沈清辞之间,唯一的念想。

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咳嗽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春桃偷偷去请过郎中,郎中诊过脉后,摇了摇头,只说她是忧思过度,伤及肺腑,怕是难以调养。

傅云舒听了,只是淡淡一笑,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

从沈家找上门的那天起,从她答应嫁给张家少爷的那天起,她的命,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只是舍不得,舍不得金陵的梧桐,舍不得藏书楼的古籍,更舍不得那个,让她心悦了半生的沈清辞。

这日,难得放晴,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几分暖意。

傅云舒扶着春桃的手,走到庭院里。

张府的庭院里,也种着一棵梧桐,此刻,叶子已经落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刺目地伸向天空。

她望着那棵梧桐,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春桃,你说,清辞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春桃的眼眶瞬间红了,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小姐,沈先生他,一定过得很好。”

傅云舒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望向金陵城的方向,眼底带着淡淡的怅惘。

“他不会好的。”她轻声道,“他心里,一定装着许多的苦。”

就像她一样,日日被这相思与遗憾,啃噬着心肺。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残叶,打了个旋儿,又缓缓落下。

阳光渐渐西斜,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两处霜寒,一种相思。

他们隔着千山万水,隔着重重门第,隔着一场注定无果的缘分。

在这深秋的冷意里,各自煎熬,各自沉沦。

而那满院的梧桐,早已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萧索,蔓延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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