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是沈清辞大婚的日子。
沈家老宅从凌晨起,便被一片喜庆的红色笼罩。
红灯笼挂满了檐角,红绸布缠绕着廊柱,来往的宾客,皆是满面喜色。
沈清辞坐在西厢房里,任由喜娘为他系上大红的绸带。
镜子里的人,身着锦缎喜服,眉眼俊朗,却面无表情,眼底一片死寂。
喜娘絮絮叨叨地说着吉祥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脑海里反复回荡的,是傅云舒坐在梧桐树下,笑着问他词句的模样。
是她握着他的手,轻声说“我心悦你”时,眼底的泪光。
是她穿着淡青色旗袍,站在藏书楼门口,身影单薄得像一片梧桐叶。
喜娘为他戴上新郎的冠帽,笑着道:“沈少爷,吉时快到了,该去接新娘子了。”
沈清辞缓缓站起身,脚步沉重得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走出西厢房,迎面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和鞭炮声。
那些喧嚣与喜庆,像是一把把尖刀,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他抬头望向天空,天是灰蒙蒙的,像是随时会落下雨来。
没有阳光,没有云彩,只有一片压抑的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唢呐声吹得震天响。
沈清辞坐在高头大马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路边的梧桐,叶子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微微摇晃。
像是在为这场盛大的婚礼,奏着一曲无声的挽歌。
与此同时,金陵城西的张府里,却是一片死寂。
傅云舒躺在冰冷的床上,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的咳嗽越来越重,每咳一声,都像是要将心肺咳出来。
春桃守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小姐”。
傅云舒缓缓睁开眼睛,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
她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衣襟里的那片梧桐叶。
叶片早已干枯脆弱,轻轻一碰,便碎了一角。
就像她和沈清辞之间,那段支离破碎的缘分。
“春桃……”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气若游丝。
春桃连忙凑上前,将耳朵贴在她的唇边:“小姐,我在。”
“外面……是什么日子?”傅云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春桃的眼泪,落得更急了:“小姐,您别问了,您好好休息。”
傅云舒轻轻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抹清明。
她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是沈清辞大婚的日子。
是他娶林家小姐的日子。
是他们之间,彻底画上句号的日子。
“我想……看看梧桐。”她轻声道,目光望向窗外。
春桃忍着泪,点了点头,费力地将她扶起来,靠在床头。
窗外的梧桐,早已光秃秃的,只剩下枝桠伸向天空。
风一吹,枝桠摇晃,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哭泣。
傅云舒望着那棵梧桐,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那笑意里,带着释然,带着遗憾,带着无尽的相思。
“清辞……”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轻,“梧桐落尽了……”
话音落下,她的手,缓缓垂落。
那片干枯的梧桐叶,从她的衣襟里滑落,掉在地上,碎成了粉末。
春桃的哭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房间。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起来。
卷起地上的残叶,漫天飞舞。
像是一场盛大的告别。
沈清辞的迎亲队伍,刚走到半路,便被一个匆匆赶来的小厮拦住了。
小厮是阿明派来的,他跑得气喘吁吁,脸色苍白。
“沈先生……沈先生……”
沈清辞勒住马缰,心头猛地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小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先生,傅小姐……傅小姐她,去了。”
“轰”的一声。
像是一道惊雷,在沈清辞的头顶炸开。
他的身子,猛地一颤,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大红的喜服,在风中猎猎作响,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被砂纸磨过。
“傅小姐她……今早去了,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片梧桐叶。”
小厮的话,一字一句,像是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
沈清辞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望着金陵城的方向,眼眶瞬间红了。
锣鼓声还在响,唢呐声还在吹,喜庆的红色,铺满了整条街道。
可他的世界,却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一片死寂。
他缓缓抬起手,扯掉了头上的新郎冠帽。
大红的绸带,落在地上,被风吹得翻卷。
像是一道,再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调头。”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回金陵。”
迎亲的队伍,瞬间乱作一团。
宾客们议论纷纷,喜娘急得直跺脚。
沈父派来的管家,连忙上前阻拦:“少爷,吉时快到了,您不能走啊!”
沈清辞猛地转过头,眼底布满了血丝,目光凌厉得像一把刀。
“让开。”
三个字,带着无尽的寒意,让管家瞬间噤声。
他调转马头,朝着金陵城的方向,策马狂奔。
大红的喜服,在风中翻飞,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又像是,一抹泣血的残阳。
他不知道,这一去,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他只知道,他要去见她。
见他的云舒。
见那个,心悦了他半生,也让他心悦了半生的姑娘。
哪怕,是最后一面。
苏州的街头,喜庆的锣鼓声,渐渐远去。
只留下满地的红色纸屑,在风中,打着旋儿,缓缓落下。
红妆换白幡,喜事变丧事。
这场秋日的遇见,终究是,以最惨烈的方式,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