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B3层通风口的铁皮上,像有人拿锤子一下下敲着棺材板。地下电梯井里闷得发潮,空气又湿又重,吸进肺里黏糊糊的。金属壁渗着水,一滴一滴往下淌,在黑暗中划出细长的银线。林晚蜷在轿厢角落,背靠着冰冷的不锈钢墙,膝盖抵着胸口,手指死死掐着左臂内侧——那里没有伤口,但她觉得疼,像五年前那个雨夜被人硬生生从心脏上撕下一块肉。
她喘得厉害,呼吸短促得像被掐住了喉咙。手机掉在脚边,屏幕还亮着,心率曲线疯狂跳动:142bpm。另一条线紧贴着它,微微起伏,138bpm,标记是“L-C01”。两条红线并排走着,像两条蛇缠在一起,越走越近,频率越来越同频。
戒指又开始震。
不是警告式的急促抖动,而是缓慢、有节奏地颤,像有人在用指尖轻轻叩她的指节。温热从戒圈蔓延上来,顺着血管往手臂里钻,竟奇异地压下了那阵心悸。
对讲器“滋”地响了一声。
陆沉的声音穿过来,低哑,带着电流杂音:“坚持住,备用电源正在重启。”
林晚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像要裂开。她抓起手机,对着漆黑的对讲孔吼:“你到底想干什么?监视我五年还不够?现在连我的心跳都要控制?”
声音在井道里反弹,嗡嗡作响。
那边沉默了几秒。
“不是控制。”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刀片刮过耳膜,“是承接。”
林晚冷笑,牙关咬得咯咯响:“承接什么?我的崩溃?我的痛苦?你以为你是救世主?”
她手指掐进掌心,指甲泛白,疼得清醒了些。
“如果我不承接,”他的声音忽然紧了,“谁来告诉你——你每一次哭,我都听见了?”
她愣住。
眼泪毫无预兆地冲出来,滚烫,滑过冰冷的脸颊。
她没擦。她盯着自己左手无名指。那里空着,可那圈温热感真实得让她发疯。她突然意识到,这枚戒指不是单向发射信号的追踪器。它是接收端。他在用他的声音、心跳、体温,实时稳住她的神经系统。
就像五年前,她守在他病床前,握着他发烫的手,一遍遍说“我在”。
她颤抖着抚上戒指,指尖能感知到震动的节奏——和陆沉说话时的声波完全一致。一字一顿,一呼一吸,全都同步。
这不是监控。
是连接。
“那你为什么回来就毁我生路?”她声音嘶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十亿债务?逼婚?你明明可以直接找我!”
她吼完,胸口一阵闷痛,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对讲器那头,陆沉的呼吸顿了一下。
然后,一声极轻的笑,带着痛意,从电流中传过来。
“找你?”他嗓音沙哑,“五年前我被拖进车里的前夜,给你发了三条求救短信——全是乱码。”
林晚瞳孔骤缩。
记忆猛地撞进来。
那天晚上,她确实收到一条信息,标题是“晚晚”,内容却是一堆乱码字符。她以为手机坏了,顺手删了。第二天,新闻就播出了陆沉车祸身亡的消息。
“沈兰舟用陆氏内网远程屏蔽了你设备的所有加密信道。”陆沉的声音低下去,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她知道我会联系你……所以她先切断了我们唯一的路。”
林晚喉咙发紧,像被铁丝勒住。
“那你现在这样逼我……和她有什么区别?”
又是长久的沉默。
井道里只剩下滴水声,一滴,一滴,砸在她脚边的积水里。
“你不逃,我抓不住你。”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只有把你逼到绝境,才能让全世界看见你在痛——包括你自己。”
林晚浑身一震。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她终于明白了。
他的“逼迫”不是报复。
是唤醒。
他不要她假装坚强,不要她一个人扛着十亿债务活成孤岛。他要她崩溃,要她呼救,要她被看见。哪怕是以最极端的方式。
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愿她消失。
胸口突然一阵剧痛。
她闷哼一声,手捂住心口,整个人瘫软下去,后背重重撞在墙上。手机脱手飞出,砸在地上,屏幕朝上,心率飙到189bpm,警报尖锐响起。
“叮——叮——叮——”
戒指瞬间释放高强度热脉冲,一圈滚烫的热流从指根炸开,直冲脑门。她眼前发黑,耳朵嗡鸣,意识像被拖进漩涡。
就在她快要昏过去的瞬间,对讲器里传来陆沉失控的声音:
“林晚!别睡……我心跳停过三次,只为等你这一次醒来!”
她猛然睁眼。
记忆翻涌。
五年前,陆沉因急性心肌炎住院,她守在他床边三天三夜。护士换班时低声说:“病人昨晚心跳停了三次,抢救回来第一句话是‘她走了吗’。”
原来他早就为她死过三次。
她撑着地面,指甲在金属上刮出刺响,一点点爬起来。眼泪还在流,但她没再闭眼。她盯着手机屏幕,盯着那两条终于趋于平稳的心率曲线。
滴滴声轻缓下来。
同步了。
她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手抚上戒指,轻轻摩挲。
温热还在。
像有个人,一直等着她回头。
应急灯忽闪了一下,灭了。又闪了一下,这次亮得久些。轿厢角落的金属壁上,一行刻痕映入眼帘。
L&W 04.15
她挣扎着爬过去,指尖抚过那行字。刻得不深,但一笔一划都用力,像是用钥匙或刀尖,一刀一刀剜出来的。
04.15。
他们原定的结婚日。
她记得那天凌晨,她独自坐在伦敦出租屋的床边,手里握着这枚戒指,摩挲了整整十九分钟。窗外下雨,她没开灯,就那么坐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金属环上。
她当时以为他死了。
可他在这地下,在黑暗里,也记着这一天。
她忽然明白,那一刀一刀刻下的,不是绝望。
是等待。
“滋——”
电流声大作,头顶的灯管“啪”地点亮,惨白的光洒下来,照得人脸上毫无血色。电梯显示屏跳回正常数字,门锁解除,“咔”地一声轻响。
门缓缓开启。
陆沉站在外面。
浑身湿透,黑西装紧贴身形,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脚边积成一小滩水。他没打伞,肩头还抱着那幅《春樱》,画框紧贴胸口,像护着什么不能丢的东西。
他左腕的腕表裂开一道缝,金属外壳崩开一角,露出内嵌的一枚银戒。
款式和她手中的一模一样。
内圈刻着:L & W / 04.15。
林晚僵在原地,指尖发抖,没退,也没近。
两人隔着一米距离,无言对视。
寂静中,只听得见滴滴声——来自陆沉腕表,也来自她脚边的手机。两条心率曲线彻底同步,分毫不差。
他往前走了一步。
她没动。
他又走一步,站进电梯里。水珠从他袖口滴落,砸在地板上。
他低头看着她,眼神沉得看不见底,可里面有东西在晃,像是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起来了。”他说。
声音很轻。
她没动。
他伸出手,不是去拉她,而是轻轻碰了碰她左手无名指那圈温热的痕迹。
指尖相触的瞬间,她猛地一颤。
他收回手,转身往外走。
“走。”他说,“回家。”
她没动。
他停下,背对着她,声音低下来:“你要是不走,我就在这儿站到天亮。”
她盯着他的背影。
湿透的西装贴在肩胛骨上,能看出他瘦了不少。五年前他发烧时,她也是这样守着他,一整夜不敢合眼。
她慢慢站起来,腿还有点软,扶着墙走了两步。
走出电梯。
他没回头,往前走。
她跟上去。
高跟鞋踩在积水的地砖上,发出轻响。
他忽然停下。
她差点撞上他后背。
他转过身,从怀里掏出那幅《春樱》,递给她。
她没接。
“你母亲留下的画,”他说,“我不该动。”
她盯着画,没说话。
“但我必须让你知道,”他声音低哑,“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让你活着,被看见,被找到。”
她抬眼看他。
他迎着她的目光,没躲。
“我不原谅你五年前离开。”他说,“但我更恨我自己,没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
她喉咙发紧。
“所以这次,”他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她心里,“换我来找你。哪怕你恨我,也别再逃了。”
她没说话。
接过画。
抱着,转身就走。
他没拦。
她走到安全通道门口,忽然停下。
没回头,声音很轻:“……你心跳停过三次?”
他站在原地,雨水顺着脸往下流。
“嗯。”
“为什么?”
他沉默几秒,终于开口:“因为梦见你走了。我追不上。”
她闭了闭眼。
没再说话,推开门,走了进去。
楼梯间昏暗,铁栏锈迹斑斑。她一步步往上走,脚步声在空荡的井道里回响。
手机在包里震了一下。
苏晴发来消息:【截获沈兰舟办公室监控。她供奉的童装柜下有张老照片,你和陆沉,十五岁,樱花树下。背后题字——罪始于爱。】
她盯着那张照片。
少年陆沉穿着白衬衫,站在樱花树下,手插在裤兜里,笑得干净。她站在他旁边,戴着草帽,手里拿着一支冰棍,正笑着转头看他。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是陆家的人。
那时他们只是街口书店常遇见的两个穷学生。
她把手机收起来,继续往上走。
走到三楼,推开防火门。
走廊尽头,咖啡馆的玻璃窗亮着灯。苏晴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笔记本,抬头看了她一眼,举起咖啡杯,笑了笑。
她没过去。
转身走向电梯。
按下上行键。
电梯门开,她走进去,按下“1”。
镜面映出她的脸:湿发贴在脸颊,嘴唇发白,眼底却不再是一片死灰。
她抬起左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无名指。
温热还在。
像有个人,一直握着她的手。
远处,陆氏大厦顶层,沈兰舟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暴雨。她手里捏着一颗药丸,迟迟没有送入口中。床头柜上,供奉的陆沉童年衣物旁,静静躺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她指尖抚过照片上少年的脸,轻轻说:“……你回来了,可我再也抓不住你了。”
药丸从指间滑落,滚进地毯缝隙。
她没捡。
窗外雷声轰鸣,一道闪电劈下,照亮她眼角一滴未落的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