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窗外还在下雨。
雨不大,但没完没了,像一根根细针扎在玻璃上,斜斜地爬下水痕。林晚推开门,湿发贴在脸颊,一缕一缕往下滴水,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嗒、嗒、嗒”,声音很轻,却在空荡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她把《春樱》靠墙立起,画框碰着墙角,发出一声闷响。
画里的樱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飘在空中,像是永远不会落地。她站在那儿看了几秒,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沉得喘不上气。她抬手扶了扶额角,指尖冰凉。
房间很小,北向,常年照不进阳光。墙面泛黄,墙角有片霉斑,像块陈年的疤。窗框锈了,关不严,风一吹就“吱呀”响。床头抽屉半开着,露出一角银光——是那枚戒指,和陆沉给她的那一枚一模一样,只是她从没戴过。
书桌上堆满了文件。
债务确认函、法院传票、银行催告书……最上面那张被窗缝渗进来的雨水洇湿了,金额那一栏糊成一团,像泪痕。
她走过去,手指刚碰到纸边,手机震了。
屏幕亮起,是苏晴的消息。
【截获沈兰舟办公室监控。她供奉的童装柜下有张老照片,你和陆沉,十五岁,樱花树下。背后题字——罪始于爱。】
下面附了一张高清扫描图。
林晚盯着照片,眼睛一眨不眨。
少年陆沉穿着白衬衫,站在樱花树下,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笑得干净。她站在他旁边,戴着草帽,手里拿着一支冰棍,正笑着转头看他。那时她还不知道他是陆家的人。那时他们只是街口书店常遇见的两个穷学生。
她记得那天。
冰棍是橘子味的,五毛钱一支。他请的。她说谢谢,他摇头,说“下次你还我”。可她忘了还。
照片背面,一行毛笔字写着:“罪始于爱”。
笔迹很熟。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手电筒,翻出父亲的遗书原件,一页一页地照。纸页焦黑,是火灾后抢救出来的,边缘卷曲,字迹有些模糊。她一直以为那封信只有三段话,可现在,借着手电的光,她在角落看到一行极淡的字,像是用药水写的,氧化后才慢慢显现:
“若你见‘兰舟’二字,切勿靠近——她信‘罪始于爱’,终将毁人无形。”
她手指一抖,信纸差点掉在地上。
“不可能……”她低声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我爸从没见过沈兰舟……他连陆沉的名字都没提过几次……”
可这字迹,确实是父亲的。
她坐下来,背靠着桌腿,手撑着额头,呼吸一点一点变重。她开始翻找其他东西,动作越来越急。床垫被撕开一道口子,她伸手进去,掏出一本旧账本和一个褪色的相册。
账本很厚,纸页发脆,是父亲生前亲手记的。她一页页翻,指尖发颤。翻到某一页时,她停住了。
那是她十五岁那年,母亲住院的缴费单复印件。金额巨大,医保只报了一部分。底下有一行小字备注:
“匿名资助方:L.C.”
“金额:¥187,600.00”
“到账时间:2009年4月15日”
她盯着那串字母,脑子嗡的一声。
L.C.——Lin Chen?Lu Chen?还是……Lu Sheng?
她抽出抽屉里一本泛黄的陆氏年报,翻到股东名录页。陆沉的名字在列,英文名标注为“Lu Sheng”。再往前查,发现他当年在集团慈善基金的代号正是“L.C.”。
她翻回账本,在那张缴费单的页角,看到父亲的批注:
“此恩难偿,恐成祸根。”
她猛地站起来,胸口一阵闷痛,像是被人从背后狠狠撞了一下。她扶住墙,喘了几口气,指甲抠进墙皮里。
原来不是巧合。
原来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陆沉就已经介入了她的生活。付了母亲的医药费,默默记在账上。而她父亲,早就看出了危险。
“罪始于爱”……不是说她和陆沉。
是说沈兰舟对陆沉的执念。
是说这场以“爱”为名的控制,早就开始了。
她抓起手机,拨通父亲生前唯一信任的财务秘书陈志明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才接通。
“陈叔。”她声音很稳,像是怕惊动什么,“我是林晚。”
那边沉默了几秒,才传来低低的声音:“晚小姐……你还打电话来?”
“我想问一下,当年那笔跨境担保,是谁介绍您父亲签字的?”
又是沉默。
然后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抖:“晚小姐……这事不能提……沈家的人盯了我五年……你快停手!别再查了!”
她刚要开口,背景里突然传来尖锐的刹车声,接着是金属撞击的巨响,像是车子撞上了护栏。
“陈叔?”
没人回答。
她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然后是电话滑落的闷响,最后一切归于寂静。
她立刻回拨,提示音冷冰冰地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打开本地新闻APP,手指几乎不受控制地滑动屏幕。
头条弹出快讯:《早高峰车祸致一死一伤,肇事车辆逃逸》
配图是一辆侧翻的黑色轿车,车头严重变形。车牌号模糊,但她放大图片,一眼认出——和陈志明名下登记的车牌一致。
她盯着屏幕,嘴唇一点一点失了血色。
不是意外。
是灭口。
她慢慢放下手机,整个人靠在墙上,像被抽走了力气。窗外雨声渐弱,屋里却静得可怕。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砸在耳膜上。
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取出一台旧笔记本电脑。这是苏晴给她的,没有联网,所有数据都靠手动传输。她插上U盘,开始整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父亲遗书、账本扫描件、老照片、陆氏年报、担保合同副本……
她把时间线一条条列出来:
2009年4月15日,母亲手术费由L.C.匿名支付。
2010年,父亲开始与陆氏有小额合作。
2014年,签署第一笔跨境担保协议,对方代表签字人为沈兰舟。
2015年,父亲投资失败,公司破产。
2019年,陆沉“死亡”。
2024年,陆沉归来,以十亿债务逼婚。
每一步,都像是被精心安排好的。
她越看越冷。
有人在等她回来。
有人从五年前就开始布这个局。
她抓起手机,直接拨通陆沉的号码。
响了四声,他接了。
“十五岁那年我妈的医疗费,是你付的?”她声音很冷,像冰面。
电话那头有键盘敲击声,节奏很快,像是他在处理紧急事务。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嗓音低哑:“我知道……所以我恨你离开,更恨我早就欠你一场真相。”
她冷笑一声,眼眶却突然发热。
“你们都用爱当刀。”她声音开始发抖,“我爸被逼到自杀,我背十亿债,你现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爱’我?!”
“林晚……”
“别说了!”她猛地打断他,声音拔高,“我不想听你们怎么用‘爱’当借口,去操控别人的人生!你也好,沈兰舟也好,你们都觉得自己在保护我,可谁问过我想要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声音很轻地说:“如果你现在停下,还能活。继续查下去,他们会杀了你。”
她盯着窗外,雨终于停了,天边透出一点灰白。
“那就让他们来。”她说完,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删除所有聊天记录、通话日志、云端备份。最后,她点了“恢复出厂设置”。
手机黑了下去。
房间里彻底安静。
她坐在地板上,拿出戒指盒,打开。那枚银戒静静躺在丝绒里,无名指大小,内圈刻着“L&W / 04.15”。
她盯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她起身,从厨房拿来一个铁盆,又找出打火机。
她把戒指盒扔进去,点燃。
火焰腾起,瞬间吞噬了盒子。纸壳迅速碳化,卷曲,变成灰烬。银戒落在火中,却没有熔化。
反而在高温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泽。
她凑近看,火光映照下,内圈的“L&W”刻字竟然泛出血一般的红光,像是被加热后激活了某种涂层。
她愣住。
这不是普通的戒指。
是设备。
是陆沉五年来连接她心跳的终端。
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
她看着它在火中静静燃烧,纹丝不动,仿佛在嘲笑她的徒劳。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点疯。
“我不再是你们棋盘上的子了。”她低声说,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钉进空气里。
她没再看它,转身走到沙发边,蜷缩进去,把脸埋进膝盖。
手机彻底关机,摆在茶几上,像一块废铁。
窗外,城市陷入短暂的寂静。
只有灰烬旁,那枚银戒,仍散发着微弱的温热。
暗室里,苏晴坐在三块屏幕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红光闪烁,进度条缓慢推进:98%……99%……100%。
“破解完成。”
她点开文件夹,标题是:【04.15项目|加密视频|录制时间:04:15 AM|来源:陆氏地下数据中心】
她戴上耳机,点击播放。
画面漆黑数秒,突然亮起。
是一个病房。
灯光昏暗,仪器滴答作响。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面容憔悴,脸色发青,鼻腔插着管子,胸口微弱起伏。
是陆沉。
镜头微微晃动,像是有人偷偷架设的摄像机。
几秒后,男人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摄像头。他的嘴唇干裂,声音几乎听不见,但口型清晰可辨:
“……晚晚,别信新闻。”
画面骤黑。
苏晴盯着屏幕,手指停在键盘上,久久未动。
然后她缓缓打出一行字,发往一个匿名频道:
【目标确认存活。计划B启动。】
镜头拉远,窗外天际微亮,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她冷峻的侧脸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