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闷在云层里,像一头困兽的喘息。雨没停,反而更密了,砸在窗上啪啪作响,玻璃扭曲了外面城市的光,霓虹被拉成一条条滑腻的彩带,顺着水流往下淌。
屋里黑着。
只有应急灯还亮着,挂在厨房门框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勉强照出沙发的轮廓。林晚蜷在角落,膝盖抵着胸口,湿发贴在颈侧,一缕一缕往下滴水。她没换衣服,也没擦干,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冷得指尖发麻。
她盯着铁盆。
就在刚才,她亲手点燃了那枚戒指。纸壳烧起来的时候有股焦味,火苗窜得很快,舔上银戒,她以为它会化掉,至少变色,可它没有。火灭之后,它静静躺在灰烬里,半埋在碳末中,表面一点损伤都没有,只有内圈的“L&W”还在闪。
红光。
不是一直亮,是一闪一闪的,像心跳。
三秒一次,稳得不像机器。
她坐在那儿看了十分钟,没动。心跳却越来越快,手环贴着腕骨,开始轻轻震动。【心率:128】。她知道这数字意味着什么——PTSD要来了。
耳朵里开始有声音。
先是雨声变远,然后是呼吸。低哑的、断续的,贴着耳廓进来的那种。她猛地抬头,脖子僵住,视线扫过空荡的屋子。没人。只有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窗帘一晃一晃,影子爬到墙上,像鬼爪。
“别……”她咬住下唇,声音卡在喉咙里,“别又来……”
可幻听已经缠上来了。
那呼吸声越来越近,几乎能感觉到热气喷在耳垂上。她抬手捂住耳朵,指甲抠进太阳穴。不行。越捂越清楚。那不是别人的声音。是陆沉的。五年前他发烧时就是这样的呼吸,夜里蜷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咳得整栋楼都听得见。她给他盖毯子,他抓住她的手腕,嘴里含糊地叫她“晚晚”。
现在他又来了。
她猛地站起来,撞翻了脚边的水杯,水洒了一地。她走到铁盆前,蹲下,盯着那枚戒指。红光还在闪。她伸手,想把它捡出来,又缩回。指尖抖得厉害。
最后她翻出工具抽屉,夹了把镊子。
金属碰上金属,发出极轻的一声“叮”。她夹起戒指,刚离盆,就感觉到了——它居然是温的。不是烧过的余温,是持续的、像体温一样的热。她愣住。这不是戒指该有的温度。
她翻过来,仔细看底部。
在“L&W”刻字下方,靠近戒圈内侧的位置,有个极小的接口,比USB-C还窄,漆黑一片,不凑近根本看不见。她屏住呼吸,想起苏晴塞给她那个黑色读取器时说的话:“紧急时插这个,别联网。一联网,他们就知道你在查。”
她从抽屉深处摸出那个巴掌大的设备。黑色外壳,无标识,只有一道插槽。她把戒指对准,轻轻推入。
“咔。”
一声轻响,接合了。
屏幕亮起,冷白光刺得她眯眼。界面极简,只有一个输入框,底下一行小字:【请输入生物识别码】。
她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上方,没动。
苏晴没说要输密码。也没说要指纹。她试过指纹,没反应。设备安静地等,像在考她。
她咬了咬牙,抬起手,用镊子尖在食指上划了一下。血珠冒出来,她把手指按上去。
血渗进传感器。
屏幕顿了两秒。
然后,解锁了。
主界面弹出来,是个文件夹,标题清晰:【心跳同步协议|L&W|启动时间:2019.04.15】
她盯着那串日期,脑子嗡的一声。
2019年4月15日——陆沉“死”的那天。凌晨四点十五分。和苏晴破解出的视频时间完全一致。
她点开文件夹。
里面全是记录,命名格式统一:【HR-Peak|YYYY.MM.DD HH:MM:SS】
HR——心率。Peak——峰值。
她点开最近一条:【HR-Peak|2024.05.12 03:17:22】
时间对上了。
那是昨夜三点十七分,她梦见陆沉从天台跳下去,她惊醒的瞬间。她记得自己坐起来,大口喘气,手压着胸口,冷汗浸透睡衣。
她再点开一条:【HR-Peak|2021.08.03 02:05:44】
2021年8月3日,她在伦敦打工的餐厅被人辱骂,说她是“靠男人上位的中国妓女”,她躲在后巷哭到窒息。那天她没睡,凌晨两点零五分,她蹲在垃圾桶边,抱着膝盖,眼泪止不住。
她一条条翻下去。
【HR-Peak|2020.12.25 00:18:11】——她一个人在国外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喝了半瓶酒,对着窗外雪地发呆。
【HR-Peak|2019.04.16 07:43:30】——陆沉“死讯”公布的第二天早上,她冲进医院太平间,掀开白布,看到的却是空床。
【HR-Peak|2016.03.11 04:15:00】——她父亲葬礼前夜,守灵时崩溃大哭,跪在地上喊“对不起”。
每一条,都对得上。
她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设备。不是监控。不是追踪。是记录。是他在她每一次崩溃的瞬间,收到警报,看到数据,知道她还活着。
页面往下滚,最后跳出系统提示,红色,加粗:
【高温触发反追踪协议v2.0】
【本地数据已加密上传至未知终端】
【生命体征实时回传中……】
她猛地合上设备,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
烧戒——不是销毁证据。是激活应急协议。高温让戒指自动上传所有本地缓存,包括她的生理数据、位置、操作记录。
她拔出戒指,手指发颤。读取器屏幕角落,一行小字一闪而过:【最后接收端IP:陆氏旧楼顶服务器】。
她脑子里轰地炸开。
陆氏旧楼顶。那个天台。陆沉康复期间常去的地方。她曾在那里找到过他喝空的药瓶,还有烟头。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边缘,腿悬在外面,看着城市灯火,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他知道她会烧它。他知道她会查它。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砰!”
一声巨响,防盗门被撞开,木屑飞溅。
苏晴冲了进来,浑身湿透,战术包甩在肩上,手里拎着一把车钥匙。她一眼看到林晚手里的读取器,脸色变了。
“你插了?!”她冲过来,一把夺过设备,“信号已经暴露!沈兰舟的人十分钟内到!”
林晚被她拽起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等等!陆沉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苏晴一边拖她往门口走,一边快速拆下读取器的芯片,塞进口袋。“他在救你——用你恨的方式。”
林晚愣住。
“你以为他逼婚是报复?错了。”苏晴声音冷得像刀,“他是怕你死在外面,没人知道。你是他唯一能确认还活着的人。你的心跳是他活下来的证据。”
“……救我?”林晚喃喃,脚步踉跄。
“别傻了。”苏晴拽她出门,“你现在是他唯一的弱点,也是他唯一的锚。沈兰舟要杀你,不是因为你欠债,是因为你让他‘活着’。”
电梯在负一层,停着。她们冲进去,苏晴猛按关门键。门缓缓合上,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走。”苏晴盯着门缝,直到彻底闭合,才松一口气。
地下车库空旷,雨水从天花板裂缝滴落,啪啪打在车顶。苏晴拉开一辆黑色SUV的门,把林晚塞进去,自己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
车冲出车库,驶上高架。
雨刷疯狂摆动,前方路面模糊一片。城市在雨中扭曲,高楼像巨人般矗立,灯火在水洼里碎成光斑。
林晚回头,透过被雨模糊的后窗,看向远处。
一栋高楼的天台边缘,站着一道黑影。
他穿着黑色大衣,身形挺直,一动不动。手里握着一枚银戒,举在雨中,像是在接雨水,又像是在等什么信号。
她的心口突然一紧,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手环剧烈震动。【心率异常!当前值:148 bpm!建议平复呼吸!】
她捂住胸口,呼吸急促,眼睛死死盯着那道身影。
“……陆沉……”
苏晴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车速加快,轮胎碾过积水,发出哗啦声。
林晚低头,掏出那枚戒指。它还在闪,红光微弱,却固执地亮着。她把它贴在掌心,温度还在,像一颗不肯停跳的心脏。
她忽然想起五年前。
陆沉躺在她家沙发上,脸色发青,呼吸微弱。她给他量血压,他抓住她的手,声音很轻:“晚晚……如果我死了,别替我还债。你走,走得越远越好。”
她当时哭了,说:“别说这种话。”
他笑了下,说:“可我要是活着……我一定找你。”
她以为那是病中呓语。
现在她明白了。
他活下来了。他找了她五年。他用她送他的那枚戒指,改造成心跳接收器,只要她活着,他就能感觉到。
他不是在控制她。
他是在靠她活着。
她眼眶发热,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他不是在监控我……他是靠我活着。”
苏晴握着方向盘,手指节发白。“你现在知道了。可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林晚没问。
“是沈兰舟也知道。”苏晴冷笑,“她供奉那件童装,不是因为爱他。是因为恨。她知道陆沉的心跳数据来自你,所以她要毁掉你。她不能让你成为他活下去的理由。”
车内陷入沉默。
雨声填满了每一寸空间。
车驶出高架,拐进城西老区。道路越来越窄,路灯稀疏,最后彻底熄灭。她们开进一片废弃建筑群,停在一栋破败的医院前。
仁济医院。
招牌歪斜,墙皮剥落,大门被铁链锁住,但旁边有道坍塌的缺口,勉强能进车。
苏晴把车开进地下车库的塌陷处,关了引擎。
两人下车,踩着碎石和积水,穿过黑暗走廊,潜入地下室。
空气霉烂,混着铁锈和腐土的味道。墙角堆着翻倒的病床,氧气瓶滚在角落,输液架斜插在地上,像墓碑。
林晚靠墙坐下,掏出戒指,放在掌心。
红光还在闪。
她盯着它,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苏晴:“如果他真是凶手,为什么要记得我每一次做噩梦的时间?如果他想毁我,为什么连我哭的频率都存了下来?”
苏晴站在阴影里,没回答。她递来一瓶水,目光复杂。
林晚没接。
她看着戒指,忽然觉得荒谬。她烧它,是为了切断联系。可它没毁。它反而更清晰地连上了他。
就像五年前她逃,以为能斩断一切。可他还是找到了她。
她闭上眼,耳边又响起那句低哑的呼吸:“晚晚,别信新闻。”
视频里的他,躺在病床上,嘴唇干裂,眼神却清醒。
他没死。
他一直在等她看见真相。
忽然,戒指剧烈震动。
读取器自动唤醒,屏幕弹出全息文字,悬浮在空中,冷光映在她脸上:
【求救信号已发送】
【检测到高危生理波动(心率>140 + 皮电反应↑)】
【是否回复原绑定终端?Y/N】
她指尖悬在虚拟键盘上方,微微发抖。
Y——她将主动联系他。
N——她继续逃。
屋外,雨声渐歇,风穿破窗,呜咽如泣。
她没动。
指尖停在空中,映着冷光,颤抖未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