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风带着点松快的凉意，卷着几片梧桐叶在蜘蛛尾巷的石板路上打旋。斯内普还是老样子，缩在树根最粗的地方，膝盖上摊着那本《魔法药剂与药水》。只是今天的目光有点散，总忍不住往巷口瞟——他自己都觉得这举动蠢透了，像个等着糖果的蠢货。

然后那抹白就撞进了眼里。

不是昨天那扎眼的黄，是更干净的白，像刚晾透的衬衫，在灰扑扑的巷口晃得人有点发怔。奥斯汀正踮着脚往巷子里望，白T恤后背洇出一块浅灰的汗渍，帆布背包把肩膀压得微微下沉，看见树底下的斯内普时，眼睛“唰”地亮了，像浸了晨露的玻璃珠。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他几乎是蹦着过来的，帆布背包上的金属拉链叮叮当当撞着，“昨天回去问了我爸，他说顺着这条巷走到头再左拐就是主干道，我记着呢！”

斯内普把视线拽回书页，指尖却在“曼德拉草的培植”那行字上顿住了。他听见奥斯汀把背包往地上一放，拉链拉开时发出“刺啦”一声响，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溢出来似的。

“你看我带了什么。”奥斯汀献宝似的把背包往他面前倾了倾。

斯内普没抬头，余光却扫到了——几包印着彩色糖纸的硬糖，一整块压着格子纹的三明治，塑料包装里裹着的巧克力曲奇，还有个巴掌大的铁皮盒子，打开来滚出几颗亮晶晶的玻璃弹珠，红的蓝的，在灰土里也透着光。最底下还露出半截漫画书的封面，画着穿披风的英雄正挥着拳头。

“我妈早上烤的曲奇，还热乎着呢。”奥斯汀拿起一块递过来，黄油的香气混着阳光的味道飘过来，“还有这个弹珠，我攒了好久，蓝色那颗最厉害，上次赢了汤姆三个。”他说着，自己先拿起颗红弹珠，屈起手指弹了一下，珠子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半圈，撞在斯内普的鞋尖上停住了。

斯内普的鞋是母亲改小的旧皮鞋，鞋头磨得发毛，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

“给你的。”奥斯汀把蓝色弹珠捡起来，塞进他手里。那珠子温凉，滑溜溜的，像块被水浸过的石头。斯内普的手指僵了僵，没接，也没扔，就那么让它躺在掌心。

“你不爱玩弹珠？”奥斯汀也不勉强，又拿起那本漫画，“那看这个？讲太空人的，可有意思了，里面还有会喷火的机器人。”

斯内普终于抬了眼，目光扫过漫画封面上花里胡哨的机器人，又落回奥斯汀脸上。这男孩鼻尖还沾着点灰，大概是骑车时蹭的，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你很闲？”他问，声音比昨天软了点，像冰化了个小角。

“嗯……今天没课。”奥斯汀挠挠头，把三明治的包装拆开，火腿和生菜的味道钻出来，“我想你可能……不太出门？这些都是我觉得好吃的，你尝尝？”他把三明治往斯内普面前推了推，面包边缘还带着点烤焦的金边。

斯内普盯着那块三明治，喉结动了动。他昨天晚饭只喝了半碗冷掉的土豆汤，胃里空落落的，正泛着酸。

“我不饿。”他说，却没把视线移开。

奥斯汀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含糊不清地说：“那我先吃了，你要是饿了随时拿。”他吃得很香，嘴角沾了点面包屑，阳光落在他黑色的发梢上，碎成一小片金斑。

风又吹过来，梧桐叶沙沙响。斯内普低头看着掌心的蓝弹珠，又看了看奥斯汀脚边那堆花花绿绿的东西——那些他只在商店橱窗里见过，或者从别的孩子炫耀的语气里听过的东西，此刻就堆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离他只有一臂远。

他忽然想起昨晚父亲摔门后，母亲缩在墙角小声哭，他把那半块巧克力偷偷塞给她时，母亲愣住的样子。

“喂，”斯内普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太空人……最后赢了吗？”

奥斯汀猛地抬起头，嘴里的三明治还没咽下去，眼睛瞪得圆圆的，然后“噗嗤”笑了出来：“还没看到最后呢！要不我们一起看？”

他把漫画往斯内普那边挪了挪，书页翻开的声音很轻，像蝴蝶扇动翅膀。斯内普犹豫了一下，慢慢凑过去，膝盖几乎要碰到奥斯汀的。

巷口传来远处电车驶过的叮当声，阳光透过叶隙，在两人交叠的书页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那枚蓝弹珠还躺在斯内普掌心，被体温焐得渐渐热了起来。

夕阳把蜘蛛尾巷的影子拉得老长，梧桐叶的边缘被染成金红，像浸在融化的蜂蜜里。风里的热气慢慢褪了，带上点傍晚的凉，吹得奥斯汀额前的碎发飘起来。

他正蹲在地上，把没吃完的曲奇、剩下的半包糖还有漫画书一股脑往背包里塞，动作有点急，帆布带子勾住了弹珠盒的边角，叮叮当当滚出来两颗。斯内普伸手快，按住了那颗蓝色的——不知什么时候，它已经从掌心挪到了裤袋里，这会儿倒像有了自己的主意，非要滚出来似的。

“哎呀，谢啦。”奥斯汀笑着把弹珠捡回去，塞进盒子里咔嗒扣好，“天快黑了，我妈该着急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背包往肩上一甩，带子勒得T恤后背的汗渍更明显了些。

斯内普没说话，只是慢慢合上那本《魔法药剂与药水》。书角被两人的胳膊肘压出个新的折痕，他用指尖抚平，动作轻轻的，像在处理什么易碎品。

“我明天还来。”奥斯汀突然说，声音比刚才亮了点，像是怕被风吹散。他蓝眼睛里映着夕阳，像盛了半杯碎金，“带我爸新给我买的模型飞机，能飞好远的那种。”

斯内普的手指顿了顿，没抬头，只看见自己磨得发毛的鞋尖。巷子里开始有了动静，远处传来谁家的收音机在唱跑调的歌，还有酒瓶碰撞的闷响——是蜘蛛尾巷该醒过来的时候了。

“随便你。”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闷，像被什么堵住了。

奥斯汀却笑了，笑得梨涡更深：“不是随便哦，是约好了。”他往后退了两步，跨上靠在树上的自行车，脚蹬子转了半圈，又停下来回头看，“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空气静了两秒。风卷着片枯叶，擦过斯内普的脚踝。

“西弗勒斯。”他说，声音低得像耳语，“西弗勒斯·斯内普。”

“西弗勒斯。”奥斯汀跟着念了一遍，舌尖卷着这个名字，像在尝什么新奇的糖果，“好听。那明天见，西弗勒斯。”

自行车铃又叮铃铃响起来，比昨天更轻快些。奥斯汀的白T恤在夕阳里晃了晃，像片被风推着走的云，很快就拐出了巷口，把那点干净的白也带了出去。

斯内普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本书。巷子里的暮色越来越浓，霉味和酒气又开始往鼻尖钻，但不知怎么，总混着点若有若无的黄油曲奇香。他摸了摸裤袋，那颗蓝弹珠被体温焐得温热，圆滚滚的，硌着掌心，却不讨厌。

远处传来托比亚·斯内普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斯内普把书往怀里一抱，转身往家跑，脚步却比平时慢了点。

跑到自家那扇歪歪扭扭的门前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巷口空荡荡的，只有夕阳最后一点光，恋恋不舍地趴在梧桐树干上，像块融化的金子。

明天。他想。

然后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门。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