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亚操作控制台，弧形屏幕上开始播放影像片段：
街道上的人，头顶漂浮着各种颜色的标签；系统界面在不同场景下的应用；一些数据图表显示“认知统一度”与“社会稳定性”的正相关关系。
“如你所见，系统通过标签化，极大地提高了人际识别和社会协作的效率。在重构日之前的世界，人们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相互了解、建立信任。现在，只需一眼，就能知道对方的基本身份、职能、可信度。”
林黯点头，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
“但系统仍有优化空间。”苏菲亚话锋一转，“目前的标签系统基于行为数据和贡献度计算，是静态的、反应式的。我们希望通过引入语言学、符号学分析，让它变得动态、预测式。”
她调出另一组影像：一个人在不同的场合，头顶的标签轻微变化。
“例如，一个人在完成高难度任务后，标签可以短暂显示【士气高涨·效率提升建议时机】；一个人在经历挫折后，系统可以自动提示【需要鼓励·脆弱期】。”
“你们是想控制所有人！”
“这不是控制，是优化。帮助每个人在正确的时间获得正确的支持。”
听起来很美好。
如果林黯没看到那些隐藏文字的话。
他偷偷激活能力，看向苏菲亚头顶。
主标签：【认知优化项目负责人·苏菲亚】
【等级：9】。
【权限：三级】。
然后，淡灰色的隐藏文字：
【今日任务：招募至少3名语言学背景异常者】。
【深层目标：测试符号学分析对认知抵抗者的识别效率】。
【个人信念：系统完美化是拯救人类的唯一途径】。
还有一行极小、几乎看不见的金色文字，一闪而过：
【怀疑项目道德性：微弱波动】。
林黯迅速移开视线，头痛已经开始发作，像针扎在眉心。
“你似乎有些不适？”苏菲亚敏锐地问。
“轻微头痛，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林黯回答。
这是真话，自从发现自己能看穿标签，他每晚都睡不安稳。
“理解。适应期总是有压力的，我们继续。基于你的研究方向，我想请你协助分析一些语言样本。”
屏幕上出现一段段对话记录。都是普通人在日常中的交流，被系统录音并转录。
“请标记出其中可能隐含‘认知偏差’的表达。”苏菲亚说，“比如对重构前世界的怀念，对系统功能的质疑，任何不符合新秩序叙事的表达。”
林黯戴上控制台提供的分析眼镜，开始工作。
第一段对话，两个工人在食堂闲聊：
“今天配给又少了。”
“知足吧，听说东区已经断粮两天了。”
“以前哪会这样……”
“嘘，别说了。”
林黯标记了“以前哪会这样”。这是明显的对比性表达，隐含对重构前世界的怀念。
第二段，母亲对孩子说的话：
“妈妈，为什么天空总是灰色的？”
“因为……因为现在就是这样。”
“可是我在旧照片里看到过蓝色的天空。”
“那是滤镜效果，宝贝。现在才是真实的。”
林黯犹豫了。孩子的话是质疑，但母亲的话是在维护系统。他最终只标记了孩子的话。
第三段，更复杂。两个老人在角落低声交谈：
“你记得吗，以前公园里有樱花，四月份开。”
“记得。我孙女喜欢在那里拍照。”
“现在那地方变成贡献点兑换中心了。”
“至少我们活着。”
“是啊……至少活着。”
林黯盯着最后两句。“至少我们活着”，这句话的表面意思是接受现状，但那个省略号，那个语气，可能隐含的意思是：只是活着，而不是生活。
他标记了整段对话。
工作持续了两小时。林黯分析了四十七段对话，标记出十九处“认知偏差表达”。头痛越来越剧烈，他不得不频繁揉按太阳穴。
“很好。”苏菲亚查看结果时点头，“你的敏感度很高。尤其是第三类样本，那些隐含的、非直接的表达，大部分评估员会忽略，但你捕捉到了。”
她关闭屏幕，摘下眼镜，直视林瑟。
“现在，告诉我实话：在做这些分析时，你有什么感受？”
陷阱问题。林黯的神经瞬间绷紧。
“感受？”他重复道，争取时间。
“是的。你标记这些人的‘偏差表达’时，是否觉得他们在……犯错？或者说，他们只是在表达人类正常的情感？”
更深的陷阱。
林黯选择最安全的回答：“根据系统准则，任何可能引发认知混乱的表达都应被识别和纠正。我在执行分析任务时，尽量排除个人情感干扰。”
完美的系统式回答。
苏菲亚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她笑了，不是之前那种职业微笑，而是更真实、更复杂的笑。
“你知道我最欣赏哪种人吗，林黯？”她不等回答，继续说，“不是盲从者，也不是反抗者。是理解者。”
她站起身，走到弧形窗前。窗外是认知净化中心的内庭，一些穿着制服的人在走动，还有一些灰白制服的监测对象在有限区域内活动。
“重构日前，我是认知科学研究员。”苏菲亚背对着他说，“我研究群体心理，信息传播，社会共识的形成。我亲眼见证了旧世界是如何崩溃的，不是一夜之间，而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人们陷入信息茧房，相信截然不同的‘事实’，社会共识瓦解，信任崩溃，最后是暴力。”
她转过身，眼神里有某种炽热的东西。
“那场重构之雨，是灾难，也是机会。系统降临，强制建立统一的认知基础。是的，它不完美。是的，它限制了一些自由。但你知道重构日后的三个月里，全球暴力事件下降了92%吗？你知道因为统一配给，饿死的人比去年同期减少了70%吗？”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