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屋的七日,是镇谳记忆中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平静”的时光。
如果忽略肋下隐隐作痛的伤口,忽略梦中反复出现的无限城坠落景象,以及心底那根始终紧绷的、关于鸠煙下落的弦。
而在这份脆弱的平静里,最不容忽视的存在,是炼狱杏寿郎。
他几乎每天都会来。时间不定,有时是清晨带着露水的朝气,有时是午后裹挟着阳光的热浪,有时甚至是在完成深夜任务后,带着一身未散的淡淡血腥与尘灰,却依然精神奕奕地拉开纸门,用那把洪亮的嗓子宣告:“镇谳!今天感觉如何!”
起初,镇谳是不知所措的。她不习惯这样直白、持续、且毫无理由的关切。在她过去的世界里,善意总是伴随着代价,或者至少需要保持距离。但炼狱杏寿郎的关心,如同他本人一样,是太阳般的存在——不由分说,无所不在,且过于炽热。
第一天,他带来了一篮子蜜瓜,说是任务途中村民所赠。“伤员需要补充糖分!”他坐在她床边,看着她小口吃完一整块,才满意地大笑离开。那时她恭敬地称他“炼狱先生”。
第二天,他详细询问了她与那只鬼搏斗的每一个细节,不是审问,而是纯粹的战术复盘。“这里躲闪得很巧妙!”“下次可以尝试攻击膝关节,即使杀不死也能限制行动!”他的眼睛在分析时闪闪发光。她听着,偶尔点头,依然客气地称他“炼狱先生”。
第三天,他听说她对呼吸法感兴趣,便毫不犹豫地开始讲解炎之呼吸的基础理念。“核心是燃烧的意志!将心跳化为烈焰,将呼吸铸成刀锋!”他在狭小的病房里比划了几个基础型,动作刚猛炽烈。神崎葵在门外气得大喊,他才摸着后脑勺大笑道歉。那笑声太有感染力,她低头抿茶时,那句“谢谢,炼狱先生”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刻意的疏远。
第四天,他没提剑术,也没带礼物。只是坐在廊下,看着庭院里的紫藤花,忽然说:“失去重要之物的痛苦,我也明白。但正因如此,才要更用力地燃烧,去保护下一个可能失去的人。” 他说这话时没有看她。镇谳捧着水杯,指尖微紧。这次,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称呼在嘴边绕了一圈,没能出口。
第五天,他带来一本泛黄的呼吸法基础笔记。“虽然不是冰之呼吸,但原理相通!”他兴致勃勃地指着上面的图解。她认真看着,听他洪亮的讲解,忽然抬头问:“这里,炎之呼吸是如何处理气息爆发的反冲?”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睛更亮,讲解得越发详细。结束时,她自然而然地说了句:“明白了,多谢。”——省略了称呼。而他笑容灿烂,仿佛没注意到,又仿佛注意到了,并为此高兴。
第六天下午,阳光很好。
他盘腿坐在她病榻边的地板上,啃着桃子,汁水淋漓也不在意,讲着执行任务时遇到的趣事。镇谳靠在枕头上,听着他洪亮的声音填满整个房间,看着阳光在他金红的发梢跳跃。那些沉重的、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思绪,似乎被这简单的喧闹暂时驱散了。
“后来那家伙居然说我的刀太吵了!唔姆!斩鬼难道还要静悄悄的吗!”他挥着桃子核,义愤填膺。
镇谳忍不住,极淡地笑了一下。
杏寿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转过头,看着她脸上那抹罕见的、清浅的笑意,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眼睛瞪得圆圆的。
“你笑了!”他大声宣布,仿佛这是什么重大胜利。
镇谳一怔,笑意迅速敛去,垂下眼帘。“……没什么。”
“不!很好!”杏寿郎凑近了些,笑容毫无阴霾,“多笑笑比较好,镇谳!”
他的语气太过坦荡直率,反而让人生不出反感。镇谳看着他那张写满真诚的脸,心头那层坚冰,似乎被这持续不断的暖意,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一道细缝。
就在那天他离开时,她在门口送他。他转身挥手,大声说:“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她站在门边,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廊角,那句在心底盘旋了几日、有些陌生的称呼,终于轻声滑出唇畔:
“……杏寿郎。”
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但那个金红的背影猛地顿住了。
炼狱杏寿郎转过身,脸上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明亮的、仿佛被更大阳光照亮的惊喜。他看着她,火焰般的眼眸里漾开清晰的笑意,用力一点头,声音比往常更加洪亮:
“唔姆!明天见,镇谳!”
从那天起,“炼狱先生”这个称呼,悄然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