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瓷砖硌得硌得腰眼发疼，朱迪把尼克搂得更紧了些，指尖顺着他后背的绒毛轻轻抚着，声音轻得像羽毛：“嘘……只有我们，尼克。没事了，深呼吸。”

这话既是说给尼克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三天前的桥洞下，好像也是这只狐狸用差不多的语气，把快要崩溃的她搂在怀里。

现在轮到她来守着他了。

尼克的呜咽声渐渐小了下去，温热的鼻息扫过她的颈窝，带着点颤抖。朱迪没动，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蹲在地上，爪子一下下揉着他的后脑勺，像哄一只受了惊的小兽。

突然，墙上的对讲机里传来獾医生压低的声音：“霍普斯小姐。我们要下班回家了，澳西医生主动值第一班，会盯着你们俩。今晚要用的东西都放在走廊中间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朱迪没抬头看玻璃那头的人影，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我们几分钟就走，之后整个走廊和房间都归你们。晚安。”

对讲机的电流声消失的瞬间，尼克的身体突然晃了晃。朱迪刚要扶他，就见他眼皮子已经快粘在一起了——那些护工一走，紧绷的神经松下来，熬了不知道多久的困意就像洪水一样漫了上来。

“我知道你困了，”朱迪伸手挠了挠他下巴底下的软毛，声音里带着点哄劝的意味，“再撑会儿，马上就能躺床了，起来好不好？”

她自己其实也快熬不住了。虽说这两天断断续续睡了些，但精神上的过山车早把她榨干了，现在只想一头栽进被窝里睡死过去。

朱迪试着撑着瓷砖站起来想拉他，没承想刚一用力，受伤的后腿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她疼得嘶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眼看就要结结实实摔在硬邦邦的地上，一道红色的影子突然窜到了她跟前。

预想中的撞击没等来，她扑进了一团暖乎乎、毛茸茸的软垫里。朱迪松了口气，鼻尖蹭到尼克后背的绒毛，忍不住轻声说：“谢了，滑头。”

她扶着尼克的后背慢慢直起身，尽量把重心放在好腿上。尼克乖乖地站在她右边，像根人形拐杖似的撑着她，爪子因为精神紧绷比平时更尖锐些，踩在瓷砖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朱迪能感觉到他每走一步都在小心翼翼地调整位置，生怕爪子不小心踩到她的脚。

走廊中间堆着一堆东西，朱迪扫了一眼——有她的睡衣，两人换的干净衣服，一台能代步的小滑板车，还有一堆护理伤口的药品器材，甚至连解毒剂和注射器都备齐了。最显眼的是个沉甸甸的手环，旁边压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

- 接下来几晚睡觉必须戴着手环，能让你起床时不吵醒王尔德先生。

- 手机调到最低音量和亮度，醒了就打纸条上的号码。

- 手机、耳机、解毒剂和注射器都放在床头柜上，别离身。

- 尽快上床睡觉，我们会在凌晨两三点叫你。

- 注意安全，晚安。王尔德先生很快就能恢复正常啦 :)

看到最后一句，朱迪紧绷的嘴角终于弯了弯。她顺手把解毒剂、注射器和睡衣塞进怀里，抬手把那只手环扣在了手腕上。尼克站在她身边，已经开始晃悠了，眼皮子耷拉着，好像下一秒就能直接栽倒在走廊上。

朱迪没去拿那台滑板车，反正身边这只毛茸茸的“四腿拐杖”用着正顺手。她伸手挠了挠尼克的脸颊，把快要睡过去的他弄醒了些：“走啦，随便找个房间睡。”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薰衣草混着干净床单的香味扑面而来，比之前那个充斥着消毒水味、床单硬得像石板的临时病房好闻一万倍。房间里摆着两张超大号的床，铺着洁白的高支棉床单，还能调节高度。

尼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直勾勾地盯着床，尾巴都不自觉地晃了晃。就算还没完全恢复理智，他也本能地知道，暖乎乎的软床可比冰冷的瓷砖舒服多了。

朱迪调好了床的高度，刚好让尼克能轻松跳上去。她靠在门框上看着，只见尼克像只大猫似的在床上来回转了两圈，爪子还轻轻扒拉了两下床单，最后才蜷成一个球，用尾巴把脸埋了进去。

那模样实在有点可爱，朱迪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尼克发出一声舒服的呼噜声，尾巴尖轻轻扫了扫她的手背。

安顿好尼克，朱迪才拖着伤腿走到另一张床边，把睡衣铺在床上。身上的病号服虽说还算软和，但总感觉漏风，而且一想到尼克站起来跟裙子差不多高，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朱迪背对着床，伸手去解背后的拉链，刚把病号服褪到肩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疑惑的“嗯？”

“尼克！”

朱迪吓得一哆嗦，赶紧用手抓住下滑的衣服，脸瞬间烧了起来。尼克就蹲在她身后，耳朵耷拉着，眼神里满是茫然，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

朱迪刚要开口训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看着尼克那双绿莹莹的眼睛，里面干干净净的，只有纯粹的好奇——他根本不是故意要看她换衣服，只是下意识地跟着她过来了而已。

朱迪靠着床沿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突突跳的太阳穴。

别发火朱迪，他不懂这些规矩。

哪怕尼克现在是这副懵懂又野性的样子，朱迪也绝不可能在他面前换衣服。他终究是她最好的朋友，天知道等他恢复正常后，会记得这段混乱经历里的多少细节——她可不想让他记起自己光着身子的模样。

“尼克……你能不能……先去那边待一会儿？”朱迪指着他床边的角落，声音里带着点恳求。

尼克只是歪头看了眼她指的地方，连屁股都没挪一下，又转回来直勾勾盯着她，摆明了没兴趣配合。

朱迪气鼓鼓地叹了口气，先反手把睡袍的拉链拉好，一瘸一拐地往他床边挪，试图哄他睡觉。结果这只狐狸又一次跳上床，原地转了两圈蜷成球，只是这次眼睛没闭，生怕自己的兔子又跑了。

他的视线像黏在朱迪身上似的，她只能一步步往后退，眼睛也不敢挪开。眼看着尼克的四肢渐渐绷紧，显然又要起身跟过来。

“别别别，尼克，不用起来！”朱迪赶紧抬手示意，“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真的不用跟着我。”

好不容易退到自己床的另一边，全程没敢和他的视线断开，朱迪决定先换上睡裤再说。丝绸料子很顺滑，没怎么碰到她的伤口，就只有个小地方卡了一下，让裤子拉不上去。

她弯腰小心翼翼地解开那个卡壳的地方，刚把裤子拉到位，抬头就撞进了尼克的视线——他居然和自己齐眼高了！

“哇啊！”朱迪吓得往后跳了半步。这狐狸是会瞬移吗？怎么又悄无声息地摸到她身边了？

尼克只是趴在她床上，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刚才朱迪弯腰解卡壳时从他视线里消失了，他可不想再弄丢她第二次。这是他要守护的兔子，不管她在做什么、去哪儿，他都得确保她安全。

朱迪忽然灵机一动，耳朵唰地竖了起来，压低声音带着点惊慌说：“尼克……你听见了吗？好像有奇怪的声音。”

尼克的耳朵立刻跟着竖起来，瞬间进入警戒状态。

“这里好像不对劲，”朱迪故意凑近了点，装出紧张的样子，“你看那边！”她指着尼克刚才待的床。

尼克猛地扭头冲了过去，在床边闻来闻去，想找出吓他兔子的东西。

“好像在床底下！”朱迪趁热打铁喊道。

尼克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床底狭小的空间，只能看到他圆滚滚的屁股和炸开的尾巴露在外面，还能听见床底下传来他响亮的 sniff 声和低沉的低吼。

朱迪抓紧这几秒空档，一把扯掉睡袍，耳朵还警惕地听着床底下的动静，在尼克探出头前飞快地套上了丝绸睡衣。

她松了口气，抬手抚平睡衣前襟，看着尼克又迈着小碎步朝自己走过来。

“抱歉啦，尼克，”朱迪忍不住笑出声，“我只是想有点私人空间嘛，谁让你一直盯着我，我根本没法换衣服……”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住了。尼克正用一种带着惊叹和痴迷的眼神看着她，脚步慢得像是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

他绕着朱迪慢慢转了一圈，仔仔细细打量着她小小的身子。昏暗的房间里，深紫色的丝绸睡衣泛着淡淡的光泽，把她衬得比平时还要好看，看得尼克眼睛都直了。他用身子蹭了蹭朱迪的腿和腰，尾巴还缠在她腰上，像是在贪恋丝绸的顺滑，又像是在贪恋她身上的气息。

朱迪被他蹭得心头一软，抬手顺着他背上的毛轻轻抚摸。他看起来那么开心，一点烦恼都没有，想想他这些天遭的罪，这片刻的轻松确实是他应得的。

今天对他俩来说都太漫长了。尼克要对抗对其他动物的恐惧和排斥，而朱迪则一直在为他这诡异的状态担忧、自责，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有空停下来，好好想想他们现在到底身处什么样的处境，甚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一个清晰的念头浮上心头。

过去几天的画面在她脑海里重新回放——桥洞下的重逢，炸毁午夜嚎叫的实验室，躲过那群凶残公羊打手的追杀，最不可思议的是，她被这只野性大发的朋友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她低头看向尼克，他刚好停在她面前，正盯着她紫水晶般的眼睛。一个简单却温暖的念头涌上心头，让她的灵魂都跟着发烫：

我们做到了。

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了下来。

他们找到了午夜嚎叫的源头，粉碎了贝尔韦瑟的阴谋，撑过了所有针对他们的追杀。

朱迪笑出了声，声音带着点哽咽的颤抖。

尼克歪着头，似乎在好奇她突然的情绪变化，下一秒却笨拙地后腿撑地站起来，往她怀里倒去，两人一起摔在了放低的床铺上。他又伸出舌头，一下下舔掉她脸上的眼泪，惹得朱迪笑得直打滚。

“哎呀！尼克！”朱迪一边笑一边躲，可不管她怎么歪头，都躲不开他的舌头。

见躲不过去，朱迪干脆一把把他拉进怀里，两人滚到床上笑作一团。

“我们做到了！”朱迪抱着他欢呼，还激动地挥了挥爪子，“耶！”

她把爪子收回来，紧紧抱着自己的狐狸，终于能彻底松口气了。他们真的在绝境里杀出了一条生路。她把头靠在床头的软靠垫上，感觉尼克的鼻子蹭了蹭她的脸颊，胸腔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两人并排躺着，朱迪的爪子顺着尼克背上的软毛一下下抚摸着，疲惫感渐渐涌上来。她轻轻叹了口气，这种真正的平静，实在是太难得了。

自从大桥下尼克紧紧抱住她的那个瞬间之后，朱迪就再也没让自己沉溺过这种踏实的幸福感。

明明该是值得笑的时刻，脑子里却总会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那些破事——不管是无心之失还是真的做错了，那些缺点和遗憾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一开始就没想要养成这种自我折磨的习惯，可又觉得这是她应得的惩罚，谁让她当初闯下了那么大的祸。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把脸埋在尼克颈侧蓬松柔软的绒毛里，鼻尖萦绕着狐狸身上淡淡的奶香，那些自我贬低的念头突然就消失了。她不用再反复提醒自己几个月前、甚至几天前做过的蠢事，也不用揪着自己的错处不放。

疯狂的食肉动物暴动已经平息，羊副市长也锒铛入狱，而她身边这只黏人的小狐狸，终于有了彻底康复的机会。

这种满足感能持续一辈子吗？朱迪知道不能，毕竟所有的烂摊子还没完全收拾好。但没关系，她就想抓住这短暂的片刻，好好享受一下。

此刻她窝在尼克身边，心里软乎乎的，全是踏实的暖意。

可困意也跟着潮水般涌了上来。

两个人都快睁不开眼了，但朱迪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她咬着牙从暖融融的被窝里撑起身，尼克立刻也跟着坐起来，哪怕眼皮子已经在打架，还是硬撑着要跟着她，生怕她出事。

他习惯性地走到她右边，让她能靠在自己身上。两人慢慢挪到床边的梳妆台，把手机调到最低亮度和音量，又把别的零碎东西都归置好。

这是今晚第三次，朱迪把尼克领到他的小床上。尼克熟练地转了两圈，蜷成一个毛茸茸的团子趴了下来。朱迪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狐狸舒服地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吟声。

“晚安，尼克。”朱迪小声说完，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大床上。她钻进凉丝丝的软被子里，把脑袋往那个能装下她和两只大耳朵的超大枕头里一埋。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清新香气的空气。

暖流顺着呼吸漫进四肢百骸，紧绷了好几天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困意像温柔的潮水，一点点将她疲惫不堪的身体包裹住……

直到床轻轻晃了一下。

朱迪迷迷糊糊转过头，就看见尼克正踩着小碎步朝她这边挪过来，在离她不到一尺的地方趴下，没几秒钟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后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朱迪忍不住笑了。她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居然以为尼克会愿意自己睡在另一张床上？

她重新把脸转回去对着天花板，眼皮子重得快要抬不起来。在彻底陷入梦乡前，她对着身边的狐狸又小声说了一句。

“做个好梦。”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