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恩靠在廉价 diner 的玻璃上，目光沉沉地落在里面那张木桌旁。

那是个勉强还在营业的小饭馆，藏在远离国内大城市的偏僻小镇，侥幸还没被卷入「剧本」。毕竟现在国内的第五剧本还没结束，混乱还没蔓延到这里。

周明瑞……

他的爸妈也在桌旁。

克莱恩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无数次在深夜梦回的场景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眼里——过去的自己，还有他魂牵梦萦的家人。可桌旁的周明瑞看着比他穿越前要年长几岁，一家三口说说笑笑，模样温馨得刺眼。

这不是我记得的过去……

他没再看下去，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克莱恩在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地上游荡。熟悉的是街头巷尾飘着的食物香气，是偶尔能听见的家乡话；陌生的是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是被第三武侠世界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国土。这里的惨状和韩国没什么两样。

等他辗转来到曾经念过大学的上海，刚落脚就被卷入了莫名其妙的支线剧本，不得不靠猎杀怪物攒积分硬币。

【喜爱变换性别的星座为你加油！】

【部分星座好奇你何时返回韩国。】

【部分华夏星座表示，克莱恩·莫雷蒂的化身似乎很适合留在这里。】

【你获得五百硬币赞助。】

直到第五剧本结束，剧本覆盖范围扩张，克莱恩才终于回到了那个小县城老家。他换了张脸，把攒下的硬币递给了一个不是他的少年，和一对不是他父母的老人。

他仔仔细细写下满满一页生存指南，反复叮嘱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是末世新教派的福利吗？」接过信纸的阿姨笑着问，「小伙子你心肠真好，放心吧，我们肯定能撑过去的。」

「谢谢你。」旁边的叔叔一脸认真地鞠躬。

克莱恩也弯下腰，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只是分内之事。赞美愚者！」

那个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少年没说话，只是用探究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克莱恩没多做停留，借口还有事就匆匆离开了。

刚从国内回来，克莱恩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在首尔市中心找到金独子的同伴们。这群人现在已经成了名人，被粉丝围得水泄不通，他好不容易才挤到了清净的角落。

可他们开口说出的消息，像一盆冰水直接浇在了他头上。

「什么？」克莱恩的声音都在发颤，「金独子死了？」

他是不是走得太久了？

金独子的同伴们个个面色憔悴，眼底满是疲惫和愧疚。他们断断续续地讲了第十剧本里魔王的事，讲了 Dokkeabi 逼人选魔王，而金独子主动接下了这个角色。还说了奥林匹斯关于金独子死亡的预言——他最爱的人会亲手杀了他。说到最后，他们垂着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承认是他们一起动手杀了金独子。

克莱恩听完所有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就走。他现在根本没办法面对这群人。

找了个没人的小巷，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拿出硬币开始占卜。

金独子的位置……

眼前闪过一片暗红的昏暗空间，还有一张拼接得乱七八糟、几乎要散架的脸，像是用无数破碎的故事粘起来的。他还看见一只外形诡异的生物掠过半空。

克莱恩皱起眉，心里却松了口气。还好，他的「表弟」还活着，就算模样变得诡异又丑陋。

……魔界？

之前几次重启，克莱恩都没离开地球太远，像活在一场大梦里，日子过得飞快。他只是从后期剧本的幸存者口中听过魔界的名字，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过去。

不过……我有门的权柄啊。虽然对空间和时间的掌控还不算熟练，但用来跨域传送应该够了。之前去中国就是这么过来的。

问题是，他需要准确的灵界坐标。

克莱恩对着空气出声，希望那些星座能给点提示：「有没有人知道魔界的灵界坐标？」

【秘隐之主疑惑你为何现在才出声询问。】

【喜爱变换性别的星座对你的请求感到困惑。】

【部分星座嘲笑你异想天开。】

【喜爱悲剧的星座对你的冷静态度发出嘘声。】

克莱恩皱起眉。也是，他们和他用的不是一套体系，肯定听不懂什么灵界坐标。这些「星座」到底是怎么移动的？难道他们真的只是天上的星星？

不对，这想法太荒谬了。金独子一直把星座当成人来谈论，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比谁都透彻。而且后期也有幸存者说，他们见过自己的「赞助者」本人。

看来星座们帮不上忙，只能找灵界的存在问问了……

阿罗德斯？

能召唤阿罗德斯吗？

哦对了，他把那家伙丢在源堡的杂物堆里了，说不定正和蠕动的饥饿凑在一起「友好交流」呢……克莱恩忍不住有些怀念地想。

他对着虚空伸出手，召唤出阿罗德斯的历史投影。作为混沌海诞生的独特存在，这种方式应该能直接联系到本体……

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

一面银镜稳稳落在他掌心，镜面瞬间亮起，歪歪扭扭的字迹立刻浮现在上面。

「主人！哦，至高无上的主人，伟大的主宰！我好想您！是我啊，阿罗德斯！您有没有想我？」

镜面上还飘起了兴奋的彩色碎纸花。

「嗯。」克莱恩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部分星座对这面镜子的存在感到困惑！】

【秘隐之主催促你解释自己的行为。】

「别闹，」克莱恩收起笑意，直奔主题，「金独子所在的魔界灵界坐标是什么？」

阿罗德斯立刻给出了一串数字。「主人，这是第七十三魔界的坐标。」

……居然有七十三个魔界？搞这么多干什么？

克莱恩没多想，攥着银镜就侧身踏入了一片泛着蓝光的奇异空间。周围的色彩忽明忽暗，视线先是变得模糊扭曲，接着又像被孩童用蜡笔乱涂乱画过一样混乱。

【警告！你已脱离主剧本范围！】

【8612 行星系统服务愤怒地要求你停止蹭福利！】

克莱恩刚一迈步，就被拽进了一片猩红与浓烟交织的黑暗领域。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蓝盈盈的文字跳得快要晃瞎眼，可他连余光都懒得给一个。

他抬头扫了眼头顶，畸形高耸的楼宇缝隙间，一只长着蝙蝠翅膀的怪物扑棱着飞了过去。

是恶魔。

克莱恩心中微动——找对地方了。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片所谓的魔界。说是魔界，却挤着不少人类，而且看着比他记忆里的第一纪元地球还要工业化，只是色调暗得像蒙了层永远擦不干净的灰。

【警告！警告！您已脱离主剧情！】

【8612号行星系统傲娇宣布将停止为您提供服务！】

烦人的提示音聒噪了半天，突然带着一声气鼓鼓的短促嗡鸣戛然而止。克莱恩本来没太当回事，毕竟他在这场梦里待了这么久，大多时候都没靠过星流系统，可就在提示音消失的瞬间，他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前臂，皮肤正诡异的蠕动起来，像是有无数虫子在皮下焦躁地钻来钻去。

他总算明白系统说的“蹭车”是啥意思了——感情他一直没买票，现在被司机扔下来了？

“阿罗德斯。”克莱恩忽然开口，“你对这场梦的本质知道多少？”

“主人！”镜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迫不及待的讨好，“您好像在睡梦中误入了别人的梦境。我能感知到一股自称‘星流’的力量在维持着这里的规则。您可以把这场梦当成另一个现实，或者说另一个维度，但它又保留着梦境的特质，可以用‘合理性’来进行不合逻辑的干预。主人，您对这个解释还满意吗？”

“嗯。”克莱恩低声应道，“阿罗德斯，我稍后再问你别的问题。”

镜子立刻刷出一串心碎的表情，挥了挥手作别。

克莱恩收起镜子，指尖还残留着镜面冰凉的触感。这场梦确实非同寻常，他在源堡时就发现它起到了额外的稳定作用。难道那个“行星服务”系统，其实一直是在无意识地充当他的锚点？

现在它撤了，他就等于少了根最重要的顶梁柱。

看来他的锚点还不够稳固……

眼下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赶紧离开这里，回到主剧情里；要么彻底进入更深层的梦境状态，以此来守住自己的人性。这就是他维持自我意识的代价。不过好在他还有点时间，暂时不会立刻崩溃。

先找到金独子再说。

克莱恩再次进行占卜，这次他干脆放下手杖，任由它指向正确的方向。既然已经在同一个领域里，这种方式比梦境占卜要简单直接得多。

看来对方离得不远……多谢了，阿罗德斯。

克莱恩踩着阴沉空旷的街道往前走，直到看见一家钟表店。

克莱恩找到金独子时，对方的状态算不上好。

比他在梦境占卜里看到的还要糟糕——脸扭曲得不成样子，鼻梁歪歪扭扭的，浑身上下没一处看着是对劲的。

金独子看见他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就像在拉家常似的随口问起他去中国的行程，那语气自然得仿佛克莱恩只是出了趟差。

“我确认了一些事。”克莱恩回答。

“是吗，那就好。”

一开始克莱恩还担心他这是和失控一样的症状，可金独子说话正常，除了身体快要散架以外，倒是没别的异常。

两人扯了半天无关紧要的闲话，就像在玩一场无聊的角色扮演游戏，克莱恩终于忍不住开口：“金独子，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的同伴说你成了魔王，然后被他们杀了。”

“嗯，是有这么回事。”

被杀死了还能活下来？“表弟”，你至少得给个解释吧？

“然后呢？”克莱恩追问道。

金独子不情不愿地解释起来，说他在剧情之外和一个“温妮”做了交易，才得以在剧情清算时进入第73魔界。但因为他严格来说还在剧情之外，身体才会开始崩溃，全靠钟表匠艾琳注入的拼接故事勉强支撑着没散架。

不过他说自己有计划。

说到这儿，金独子就不肯再往下说了，脸上挂着神秘兮兮的笑容，活像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克莱恩又追问了一句，金独子才终于吐露实情，说这里有一群革命者，正打算对抗掌控这片工业区的恶魔公爵西斯维茨。

“这么说，这里有办法回到主剧情？”克莱恩恍然大悟。

金独子浑身都在往下掉碎片，却还是点了点头：“对，我需要成为‘革命者’，这样就能回归主剧情。克莱恩，你是通过支线剧情进来的？”

“不是。”克莱恩神色严肃，“事实上，我很快也会开始崩溃，最好能和你一起回到主剧情里。”

金独子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克莱恩，我成了星座。”

“哦？” 从“化身”变成“星座”竟然是可能的？这个过程具体是怎样的？会不会和通过服食魔药、消化魔药来晋升的过程类似？

不过这和当前的情况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我身体会变成这样的原因。”金独子慢慢开口，指了指自己扭曲的脸，“也是我能在剧情之外活下来的原因。正常来说，化身根本承受不住那种合理性。”

原来是这样。

克莱恩才发现自己之前想错了。

有意思，看来在这场梦里，所有人都需要一个锚点来维持自身的存在，而锚点的形式就是剧情和星流系统。但他有足够多的其他锚点，所以才能维持住自我。神是这样，星座似乎也是如此，所以他们才能在脱离星流系统的稳定作用后，暂时存活下来。

这些锚点……是“故事”吗？

在金独子沉默地盯了他半天后，克莱恩才缓缓开口：“我也有自己的故事，它们正在维持我在这里的存在，但很快就不够用了。”

这话似乎说到了点子上。

“那你是怎么进入魔界的？”

“我有我的办法。”

金独子脸上露出不满又困惑的神情。

“表弟，你能不能别这么神秘兮兮的？”他往后一靠，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

克莱恩低笑一声。装神秘强大的人他都练出经验了，而且现在他好像真的成了那种神秘强大的存在……

就在这时，克莱恩的脸颊突然诡异的扭曲起来。他连忙伸手去挡，可还是被金独子看见了。

金独子脱口而出：“表弟，你也成了星座？你连个赞助人都没有……你的属性到底是什么？”

“咳。”克莱恩轻咳一声，“就当没看见。”

他皱起眉头。现在的损伤还不大，可积累的不稳定因素越多，之后恢复起来就越难，搞不好他这么多年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是该赶紧离开，还是该彻底沉入更深的梦境里？

金独子的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他猛地从床上撑起身，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种事我能假装没听见？表哥，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你不也一样。”克莱恩淡淡戳破。

“可你早就把我的底摸得一清二楚了！”金独子立刻反驳，“《全知读者视角》的事我全告诉过你，连我那点破过去都没瞒你！”

克莱恩沉默了。这话没错。就算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全知读者视角》，他对金独子的了解，也远超过金独子对他的认知。而且他实在没法拒绝那个满眼真诚，笃定他是自己表哥的家伙。

“我大概……算是个星座吧。”克莱恩最终还是松了口。

“……‘大概’？”

“星流那边还把我当成化身看待。”

金独子了然地点点头，好像瞬间就把这事儿捋顺了：“哦，所以你已经成了星座，但化身还留在这儿是吧？”

克莱恩跟着点头，心里疯狂给金独子点赞——兄弟你可太会圆了！

他可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是个神。先不说承认自己就是天天挂在嘴边传教的愚者先生有多社死，就算在梦里也不能随便乱讲。毕竟这梦可不是他造的。

金独子终于彻底坐直了身体，脸上重新露出轻松的笑容：“行吧表哥，那咱们去抓那些革命者。放心，我肯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克莱恩笑着起身要跟上去，走到门口却突然顿住。他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泛起扭曲的波纹，那模样完全不像人类。他不得不集中精神强行压制，才勉强维持住克莱恩的样子。

他皱紧眉，心里暗骂情况不妙。

侵蚀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克莱恩？”金独子回头疑惑地看向他，却见克莱恩又坐回了床上，眼皮沉甸甸的，困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不能再让侵蚀继续恶化了，先这样吧。

“有急事再叫醒我。”克莱恩声音低得像呢喃。

至少这样，真出了什么事他还能搭把手——比如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他还能直接把两人传送走。

闭上眼睛前，他最后看到的是金独子那张担忧又茫然的脸。

还挺可爱的。

意识彻底沉了下去。

---

金独子盯着床上睡得安稳的克莱恩，对方瘫坐着，呼吸均匀，正是他刚才起身的那张床。

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你既然要睡，干嘛还要过来啊？

从中国到这儿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是有我不知道的隐藏剧情，还是你真的能突破剧情世界的壁垒？

克莱恩……

金独子心里堵得慌，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知道没时间在这儿耗着。他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表哥，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