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野坐落于千叶县,地处东京东南方,是个以渔业为支柱的小镇。白川悠真抵达时,眼前的景象却与他预想中大相径庭。
小镇内温泉旅社与海产品售卖店鳞次栉比,往来的居民与游客络绎不绝,一派热闹祥和。没有门窗紧闭的惶恐,没有人心惶惶的戒备,渔民们背着渔具出海捕鱼,交谈间满是轻松惬意。
“渔民失踪?”一家温泉旅社的老板听闻悠真的来意,面露诧异,“什么失踪啊,那些人都是跟下等艺妓跑掉了。”
旅社里坐着的一名老妇人对此嗤之以鼻:“连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都不顾了,丢下生育不久的结发妻子,跟着艺妓跑去东京鬼混了。”
“跑掉了?”白川悠真追问。
“前段时间有祭典活动,从东京来了很多下等艺妓,每年都是这样……只是今年更多一些。”老板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了然,“男人嘛,怎么禁得住这些艺妓的撩拨?三两下就被哄得口袋空空,还要搭上性命跑去大城市讨生活。”
“哼,连家中妻儿都不顾的,算什么男人?”老妇人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屑,“就说那麻井家的勇辉,平时对妻子纱织那般体贴,结果还不是跑得无影无踪?”
“唔……”白川悠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与祭典活动有关?还是说,祭典只是巧合?
“请问最近有和我一样打扮的剑士来到这里吗?”他话锋一转,询问起同行的下落。
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摇头道:“流浪剑士倒是见过几个,但像你这样衣着光鲜的,倒是头一回见。”
“多谢。”
白川悠真又向老妇人打听了麻井家的位置,临走前恋恋不舍地瞥了眼旅社橱柜里摆放的新鲜鲷鱼和龙虾,悄悄擦了把口水。先抓紧时间找出潜藏的恶鬼吧,等事情结束,再好好来一顿海鲜大餐庆祝!
他依照老妇人的指引找到麻井家,家中却空无一人。邻居告知他,麻井纱织一早就外出捕鱼了,这已经是她连续出海的第几天。
“她不是刚生产完吗?”白川悠真一怔,语气中难掩诧异。
“唉……还不是为了生活。”好心的邻居摇了摇头,“她男人跑了,家里没多少存粮,不出去捕鱼,娘俩就得饿肚子。纱织这姑娘性子倔,不肯接受我们的接济,总说自己有办法。”
邻居顿了顿,又补充道:“看你衣着光鲜,是纱织的亲戚?听说她老家在浅草,家里原本是做生意的呢。”
白川悠真礼貌地敷衍了几句,心头却沉甸甸的。外面的风湿漉漉的,裹挟着海水的咸湿味,这样的环境对于刚生产完的妇人来说,无疑是极大的伤害。
而且……他抬头望了望逐渐暗沉的天色,加快了搜寻的脚步。
终于,在归来的渔民队伍中,他找到了麻井纱织。
那是个十分年轻的女子,头上扎着粗糙的麻布头巾,面容姣好却脸色苍白,肩上背着一个破旧的箩筐。她胸前扎着一个布包,隐隐能听到孱弱的婴儿哭泣声。
她穿着一双磨破底的木屐,脚掌到小腿都泡得发白,布满了细小的伤痕。箩筐里只浅浅铺着一层贝壳类海鲜,可单单是这些,似乎就已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纱织从白川悠真身边缓缓走过,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的方向挪动。四周居民投来的怜悯目光,让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推开麻井家的木门,屋内是一成不变的冷清。她将箩筐放在角落,先小心翼翼地从胸前布兜里抱出婴儿。这是个乖巧的女婴,出生时勇辉欣喜若狂,翻了半天字典才定下“理香”这个名字。
可镇上的人却在私下议论,说就是因为她生了个女儿,勇辉才跟着艺妓跑了的。
……真是可笑!他们懂什么!勇辉绝不会抛弃她和孩子的!她和勇辉从浅草逃出来的时候,可是向神明发过誓的!
泪水从女子柔美的脸颊滑落,滴在婴儿娇嫩的脸上。饿极了的婴儿伸出小舌头去舔,却无法果腹,随即发出小猫般微弱的哭泣声。
纱织猛地回过神,可她自己也已许久没吃饱饭,连奶水都十分稀薄。正当她无措之时,院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纱织抬头望去,门口站着一个腰间佩刀的白发少年,面容俊逸非凡。他身后背着一个背篼,垂着眼眸,似乎在刻意避嫌:“抱歉,打扰了。”
衣着光鲜、外表出众……纱织猛地从地上跳起来,脸上瞬间布满绝望与恐惧:“你们找到这儿来了?从浅草……一直追到平野?”她在院子里慌乱地乱窜,抓起眼前能看到的所有东西朝少年砸去。
白川悠真莫名其妙地躲过飞来的杂物,无奈道:“浅草?不,我不是从浅草来的。”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包,“您要吃点东西吗?就算您不吃,孩子恐怕也得进食了。”
提到孩子,纱织的理智稍稍回笼。她警惕地盯着白川悠真,这张过分漂亮的脸蛋,总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我不需要怜悯。”她咬着牙说道。
真是嘴硬。白川悠真心头暗叹,嘴上却换了个说法:“这不是怜悯,是交易。我想打听您失踪丈夫的相关事情,这些东西——包括这包婴儿米粉,就是报酬。大人能扛饿,可孩子扛不住。”
纱织垂眸看了眼怀中哭闹的理香,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您进来吧。”
白川悠真推门而入,为避嫌特意没有关门。他将米粉和从镇上买来的熟食放在纱织面前,自己则坐到远处,掏出饭盒开始进食。千叶不愧是海鲜天堂,这里的鳗鱼带着独特的奶香,简单油煎后码在红薯饭上,色泽金黄,香气诱人。
白川悠真吃得香甜,纱织的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她先给理香冲好米粉,用小木勺慢慢喂完,才端起面前的同款鳗鱼饭,大口吞咽起来。
嗯,即便在饥饿状态下,她依旧保持着以袖掩口的端庄姿态。再加上刚才提到浅草时露出的惊恐神情……白川悠真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或许,并非是艺妓勾走了渔民的魂魄,反倒是渔民掳走了艺妓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