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夜，比前几晚多了一点“活着”的声音。

走廊里偶尔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声响，有人在隔壁房间打游戏，压低了嗓子喊“别送了”，还有人在阳台上打电话，笑声断断续续飘进来。

陈奕恒躺在床上，手机屏幕亮着，聊天框停在和张桂源的对话上。

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发出的那句——

【陈奕恒】：那我试试。

光标在输入框里闪了几下。

他盯着那一行“那我试试”，胸口有点发紧。

他不是没试过跟别人说。

以前训练的时候，他也跟队友吐槽过“累”“烦”“压力大”。

可那都是“安全范围内”的抱怨。

像是在说天气——

“今天有点热。”

“最近有点累。”

而不是——

“我曾经举起剪刀对着自己的手腕。”

“我有时候会觉得，死了好像也没什么。”

这些话，他一句都没说过。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出一行字——

【陈奕恒】：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

发送。

灰色的气泡浮在屏幕上。

他盯着那几个字，心里突然有点后悔。

“太矫情了。”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手机震了一下。

【张桂源】：你哪里没用了？

【张桂源】：你是队长，是我们的支柱。

【张桂源】：你这么说，我会生气的。

最后那行，后面跟了一个小小的“哼”。

陈奕恒愣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动了动。

“还会打字‘哼’。”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幼稚。”

但胸口那点紧绷，却松了一些。

【陈奕恒】：可我有时候，会撑不住。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陈奕恒】：就像那天晚上。

屏幕上的“正在输入”闪了几下，又消失。

过了几秒，“正在输入”又出现。

如此反复了几次。

陈奕恒盯着那几个跳动的小点，心跳有点快。

【张桂源】：那天晚上，你是不是……

光标停在“是不是”后面，停了很久。

【张桂源】：是不是很难受？

陈奕恒盯着那行字，喉咙有点堵。

【陈奕恒】：嗯。

【陈奕恒】：难受到，想做点什么，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他没有说“剪刀”，也没有说“手腕”。

他用了一个模糊的说法。

可他知道，张桂源大概能听懂。

手机震了一下。

【张桂源】：对不起。

【张桂源】：那天我没有早点发现。

【张桂源】：我应该多注意你的。

陈奕恒看着那行“对不起”，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明明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想，“是我让你担心了。”

【陈奕恒】：你不用跟我道歉。

【陈奕恒】：是我自己的问题。

【张桂源】：不是你的问题。

【张桂源】：你只是太累了。

【张桂源】：你也是人，不是机器。

【张桂源】：你可以难受，可以崩溃，可以什么都不想扛。

【张桂源】：你不用在我面前装。

最后那行字，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

陈奕恒盯着它，眼睛有点酸。

他突然有点害怕——

害怕自己一旦开始说，就会停不下来。

害怕自己会把所有的阴暗、所有的脆弱、所有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东西，一股脑倒给这个才认识不久的少年。

害怕张桂源会被他吓到。

害怕那双总是亮亮的眼睛，有一天会因为他，而变得灰暗。

【陈奕恒】：我……

【陈奕恒】：我怕你觉得我很奇怪。

手机几乎是立刻震了一下。

【张桂源】：不会。

【张桂源】：你在我眼里，一点都不奇怪。

【张桂源】：你只是……太辛苦了。

【张桂源】：队长，你以后难受的时候，就跟我说，好不好？

【张桂源】：不用讲得很清楚。

【张桂源】：你可以只说一句“我很难受”。

【张桂源】：剩下的，我来猜。

【张桂源】：我会一直在。

“我会一直在。”

这四个字，像一颗小石子，落进他心里那片死水。

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

【陈奕恒】：好。

他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

【陈奕恒】：那你也一样。

【陈奕恒】：你难受的时候，也可以跟我说。

屏幕上的“正在输入”闪了一下。

【张桂源】：好。

【张桂源】：那我们说好了。

【张桂源】：谁都不许一个人扛。

【张桂源】：队长，晚安。

【陈奕恒】：晚安。

聊天框安静下来。

陈奕恒盯着那一行“谁都不许一个人扛”，心里突然有点暖。

胸口那团湿棉花，好像被人轻轻扯松了一点。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闭上眼睛。

黑暗里，他第一次没有那么害怕“明天”。

“再撑一下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是为了别人。”

“是为了……”

他想起张桂源的那句“我会一直在”。

“是为了，不要辜负他。”

……

走廊另一头，张函瑞的房间里，灯还亮着。

他坐在书桌前，笔记本摊开在桌上。

上面那行“我要让他看到我”，被他用黑笔描得很重。

他盯着那行字，眼神越来越冷。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他在心里说，“他永远只会看到他。”

他拿起笔，在下面写了一行新的字——

“我要让他知道，我也可以。”

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放下笔，合上笔记本。

灯关了。

房间陷入黑暗。

只有桌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微弱的光。

聊天框停在和张桂源的对话上。

【张桂源】：晚安

【张函瑞】：晚安

他盯着那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

“晚安？”

“不。”

“这只是开始。”

……

宿舍的夜，依旧安静。

但这种安静，和几天前已经不一样了。

裂缝已经出现。

有的人，在小心翼翼地修补。

有的人，在悄悄用力，让裂缝变得更大。

而没有人知道——

这些裂缝，会在什么时候，彻底撕开。

那时，他们所站的位置，也许都不再是现在的地方。

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