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函瑞做了一个决定。
不是那种一时冲动的决定,而是——在心里反复演练了很多次、每一个细节都算计好的决定。
“我要让他看到我。”
“我要让他知道,我也可以。”
这两句话,在他脑子里转了一整晚。
第二天一早,他比平时更早地醒了。
宿舍走廊还很安静,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背上包,出了门。
练习室的门,还锁着。
他站在门口,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半。
“时间刚好。”他在心里说。
他从包里拿出一副黑色手套,戴上。
指尖被布料包裹,触感有点陌生。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推门。
门,没锁。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是保洁阿姨。”
昨晚他故意问过保洁阿姨,今天早上六点半会来打扫练习室。
“你来得正好。”他在心里说。
他推门进去,练习室里还有一点昨晚残留的味道——汗水、消毒水、还有一点洗衣粉的清香。
地板干净,镜子明亮,音响安静地立在角落。
他走到角落的储物柜前,停了一下。
那里,有一排柜子,每个柜子上都贴着名字。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上——
“陈奕恒”。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嘴角勾起一抹笑。
“队长。”
“你不是最完美吗?”
“你不是最让人放心吗?”
“那我就看看——”
“当你不再完美的时候,他们还会不会站在你这边。”
他戴上手套的手,伸向柜门。
柜门没锁。
这在他的意料之中——练习室里的东西,大多是衣服、毛巾、水杯,没有人会想到有人会在这种地方动手脚。
他拉开柜门。
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几件T恤,一条运动裤,还有一个黑色的小袋子。
他的目光,停在那个袋子上。
那是陈奕恒平时装药的袋子。
他记得很清楚——
有一次练习结束,陈奕恒从柜子里拿出那个袋子,倒出几粒白色的药片,就着水吞下去。
“胃药。”陈奕恒当时随口说了一句,“最近有点不舒服。”
“胃药。”
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那就更方便了。”
他打开袋子,里面有几板不同颜色的药。
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透明药瓶,里面装着几粒白色的药片。
那是他昨天下午,在医务室“顺”来的。
“医生说,这是助眠药,一次最多一粒。”
“吃多了,会怎么样呢?”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
“会睡很久吧。”
他把药瓶打开,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小心地放进陈奕恒的胃药板里。
药片的形状和颜色,和原来的胃药有一点区别。
但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足够了。”他在心里说。
他把药板重新塞回袋子,把袋子放回柜子里,关上柜门。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他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戴着黑色手套的少年,眼神冷静,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这样就好。”
“只要他今天在练习前吃了药。”
“只要他在镜头前倒下。”
“只要他在所有人面前,不再完美。”
“那他就会被质疑。”
“那我,就有机会。”
他摘下手套,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他走到练习室门口,轻轻带上门。
保洁阿姨刚好推着清洁车走过来。
“早啊。”他冲她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阿姨早。”
“早。”保洁阿姨笑着说,“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习惯了。”他说,“早点来多练一会儿。”
“真是个努力的孩子。”保洁阿姨感叹了一句,“你们这些练习生,真不容易。”
“还好。”他笑得很乖,“那我先去楼下买个早餐。”
“去吧去吧。”保洁阿姨挥挥手。
他转身离开,步伐轻快。
走廊的光从他头顶落下,在地上投出一道影子。
影子有点长。
长到,几乎要和走廊尽头的黑暗连在一起。
……
上午的练习,按部就班地开始。
“来,先热身。”
陈奕恒站在最前面,动作依旧标准。
只是,他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一点。
“队长,你今天是不是没睡好?”张桂源在他旁边,压低声音问。
“有点。”陈奕恒笑了一下,“昨晚聊得有点晚。”
“那你等会儿要不要吃点药?”张桂源说,“你不是有胃药吗?”
“嗯。”陈奕恒点点头,“等会儿休息的时候吃。”
音乐响起。
练习室里,汗水开始一点点渗出来。
一个小时后,老师喊了暂停。
“休息十分钟。”老师说,“等会儿最后一遍合排。”
大家纷纷散开,有的去喝水,有的去拿毛巾。
陈奕恒走到角落的储物柜前,拉开自己的柜门。
他拿出那个黑色的小袋子,倒出几粒白色药片。
“胃药。”他在心里说。
“吃了,应该会好一点。”
他拿起水杯,把药片倒进嘴里,仰头喝了一口水。
药片顺着喉咙滑下去。
他没有注意到——
那几粒药里,有两粒的形状,和平时的,有一点不一样。
……
十分钟很快过去。
“来,最后一遍合排。”老师说,“这次要当成正式舞台来做。”
音乐响起。
这一次,陈奕恒站在最前面,眼神比任何时候都专注。
动作、走位、表情,每一个细节都被他拉到极致。
“队长今天状态好棒。”有人在心里说。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胸口那团湿棉花,又开始沉了。
不是那种立刻要爆炸的沉,而是——
从胃开始,一点一点往上涌的困意。
“怎么回事?”他在心里说,“胃药不会有这种感觉吧?”
他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再坚持一下。”
“就一遍。”
音乐到了副歌,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更快、更有力。
他跟着节奏,抬手、转身、跳跃。
就在他准备做一个高抬腿动作的时候——
眼前突然一黑。
“咚——”
他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练习室里,瞬间安静了。
“队长!”
“陈奕恒!”
尖叫声此起彼伏。
张桂源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跪在他身边,一把把他抱起来。
“队长,你怎么样?”他的声音在发抖,“你能听到吗?”
陈奕恒的眼睛紧闭,脸色苍白,嘴唇有点发紫。
“快,叫老师!”有人喊。
“快叫救护车!”
“他是不是中暑了?”
“不对,他额头不烫啊。”
混乱中,张桂源突然注意到——
陈奕恒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胃。
“胃……”他心里一紧,“是不是胃药?”
他猛地转头,看向角落的储物柜。
那个柜子,还开着一条缝。
里面,那个黑色的小袋子,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几乎是立刻冲过去,一把拿起那个袋子。
“谁动过他的药?”他红着眼睛,声音发抖,“谁动过他的药?”
练习室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人说话。
张函瑞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这一幕,眼神冷静。
“很好。”他在心里说。
“一切都在按照我想的那样发展。”
“现在,只需要再推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
“桂源,你先别激动。”
“先把队长送医务室,或者叫救护车。”
“药的事情,等他醒了再说。”
他说得很冷静,很理智。
理智到,让人下意识地觉得——
“他说得对。”
“现在最重要的是队长。”
“药的事情,可以之后再查。”
张桂源盯着他看了一秒,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但他没有时间多想。
“对。”他咬了咬牙,“先救队长。”
他和几个队友一起,把陈奕恒抬上练习室的长凳。
老师已经在打电话叫救护车。
练习室的门被推开,又关上。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
张函瑞站在角落里,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摸了摸那副黑色手套。
手套已经被他翻过来,放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袋子里。
“等会儿。”他在心里说。
“等救护车来了,我就把这个袋子,丢到垃圾房。”
“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
“就算有人怀疑——”
“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他抬起头,看向被围在中间的陈奕恒。
那个平时总是站在最前面、永远冷静、永远完美的队长,此刻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你不是最会撑吗?”
“你不是最让人放心吗?”
“那你现在,怎么不撑了?”
他在心里冷冷地说。
“你倒下的样子——”
“还挺好看的。”
……
救护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
越来越近。
练习室的门被推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进来。
“病人在哪里?”
“这边!”老师赶紧迎上去。
“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被分开,一条通道被让出来。
陈奕恒被小心地抬上担架。
“他刚刚有没有吃什么东西?”医生一边给他做简单检查,一边问。
“吃了药。”张桂源立刻说,“他有胃病,刚刚休息的时候吃了药。”
“药呢?”医生问。
张桂源赶紧把那个黑色的小袋子递过去。
医生接过,看了一眼,眉头皱了一下。
“先带走。”他说,“药也一起。”
“好。”
担架被抬出门。
“我要跟车。”张桂源立刻说。
“不行。”老师拦住他,“你还要训练,还有行程。”
“我不管!”张桂源红着眼睛,“他是我队长!”
“我要去!”
“桂源。”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回头,看到张函瑞站在那里,眼神里带着一点紧张,一点担忧。
“你冷静一点。”张函瑞说,“你现在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要是跟着救护车走了,公司那边怎么办?”
“老师怎么办?”
“我们怎么办?”
他的话,句句在理。
“而且——”他顿了一下,“队长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因为他,整个团队乱成一团。”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插进张桂源心里。
“队长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因为他,整个团队乱成一团。”
他想起出道夜后台,陈奕恒笑着说:
“我是队长,我得稳住。”
“你们可以乱,我不能乱。”
“你们可以慌,我不能慌。”
“你们可以哭,我——”
“我得笑。”
“因为我是队长。”
“因为你们需要我。”
“因为——”
“我不能倒下。”
可现在,他倒下了。
张桂源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我……”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留在这边。”张函瑞看着他,“等队长醒了,他一定会问——”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有没有好好训练?’”
“你不想让他失望,对不对?”
“你不想让他醒来的时候,看到我们一团糟,对不对?”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量。
“你说得对。”老师点点头,“桂源,你留下。”
“公司那边,我去沟通。”
“你要做的,就是把团队稳住。”
“这是队长最需要你做的事情。”
“最需要你做的事情。”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在张桂源心上。
他咬了咬牙,点了点头。
“好。”
“我留下。”
“我会把团队稳住。”
“等他回来。”
……
救护车的门关上,鸣笛声渐渐远去。
练习室里,安静得有点可怕。
“大家先回去休息。”老师说,“今天的练习,暂停。”
“等公司通知。”
“好。”有人低声应了一句。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
很快,练习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张桂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张函瑞走过去,站在他旁边。
“你还好吗?”他问。
“不好。”张桂源的声音有点哑,“一点都不好。”
“我知道。”张函瑞说,“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刚刚,很勇敢。”
“你刚刚,没有乱。”
“队长要是看到,一定会很骄傲。”
张桂源没有说话。
他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映出两个少年的身影。
一个眼睛通红,一个眼神冷静。
“队长。”他在心里说。
“你一定要没事。”
“你一定要醒过来。”
“你一定要——”
“回来。”
……
另一边,张函瑞站在走廊尽头,看着垃圾房的门。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袋子,里面是翻过来的黑色手套。
“再见。”他在心里说。
他推开垃圾房的门,把袋子丢进垃圾桶。
袋子在垃圾堆里滚了几下,停在角落。
他关上垃圾房的门,转身离开。
走廊的灯,在他头顶忽明忽暗。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从今天开始——”
“天平,会慢慢往我这边倾斜。”
“你等着吧,队长。”
“我会让你看到——”
“没有你,我也可以站在最前面。”
“甚至——”
“比你站得更高。”
……
医院里,救护车的门被推开。
医护人员推着担架,飞快地往急诊室跑。
“病人,男,二十岁,练习生,刚刚在练习时突然晕倒,疑似药物反应——”
“马上准备抢救!”
“血压下降,心率过快——”
“推抢救车!”
“建立静脉通道!”
“准备洗胃!”
混乱的声音,在急诊室里炸开。
没有人知道——
在这一切的背后,有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推了一把。
把一个已经站在失控边缘的人,推得更远了一点。
把一段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推到了悬崖边。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