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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道同归,烟火人间

荒冢无金

我们仨凑成伙的那年,秋老虎正烈,城郊的荒坟上还飘着没散尽的栀子香。

没有什么歃血为盟,也没有什么生死相托,就是我沈野金揣着一兜刚摸来的碎银,林乐阳勾着我的肩膀笑得晃眼,温念栀攥着她那束枯了半边的栀子花环,安安静静跟在我们身后,踩着落日的余晖,踏进了第一道真正的墓道。

那是一处无人踏足的土夫子坟,在深山的坳子里,封土堆爬满了荒草,墓道口被藤蔓缠得严严实实,阴气裹着墓土的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人鼻腔发涩。

换做旁人,怕是早怯了,可我们仨,竟半点惧色都没有。

我走在最前,指尖攥着磨得发亮的黑金古刀,刀鞘上还沾着上回摸明器蹭的铜锈,我扯着藤蔓狠狠一劈,枯枝败叶簌簌往下掉,嘴里骂骂咧咧:“这破墓,藏得倒严实,但愿里头的明器够沉,够老子换满满一口袋的银子。”

我的眼里,从来都只有金银,墓道里的阴邪,机关的凶险,粽子的狠戾,在我眼里都抵不过铜钱碰撞的脆响,抵不过银子沉甸甸的分量。

我是圈子里的实力第一,不是浪得虚名。

常年摸爬滚打练出来的身手,对墓道机关的敏锐,对土腥味里藏着的危险的直觉,都让我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墓道里,硬生生劈开一条生路。我疯,我野,我不顾章法,可我能护住身后的人,这就够了。

身后的林乐阳,永远是最懂我的那个。

他笑着替我拨开挡路的荆棘,指尖还不忘勾走我兜里露出来的两枚铜钱,塞进他自己的荷包,笑得眉眼弯弯:“沈野金,你眼里就只有钱,小心哪天栽在钱眼里,连墓道都走不出去。”

他的声音清亮,像碎玉撞在石板上,能驱散墓道里大半的阴冷。

林乐阳的身手,稳坐第二,他的路子比我正,招式比我柔,却比我多了几分周全,我只顾着往前冲,劈开挡路的粽子和机关,他就替我守着后路,补我漏下的破绽,哪里有松动的石板,哪里有藏着的毒瘴,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笑着喊我一声“野金,慢着”。

我们俩是打小的默契,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要做什么。我劈粽子的刀偏了,他能立刻替我挡下那致命的一抓;他被机关绊了脚,我能反手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回来,嘴里骂着他笨,心里却半点都不敢慌。

他是我这辈子,唯一能放心把后背交出去的人。

而温念栀,就跟在我们俩身后,不紧不慢,安安静静,像一株长在墓道里的栀子,不染尘埃,却偏偏能在这阴冷的地方,开出一点温柔的光。

她还是那副干净的模样,素净的衣衫被我和林乐阳护着,半点都没沾到墓土的污泥,指尖依旧攥着那束野栀子花环,只是花茎上又缠了几根新的荆棘,沾着深山里的黄土,看着更脏,更糙,她却攥得更紧了。

她有轻微的洁癖,墓道里的腥气和霉味,让她的鼻尖微微皱起,却硬是忍着,没有半分抱怨。她的指尖会拿出干净的帕子,替我和林乐阳擦去脸上的泥灰和血渍,动作轻柔,指尖微凉,擦完了,还会把帕子叠得整整齐齐,揣进怀里,半点都不嫌我们脏。

我那点对外人的洁癖,在她面前,早就碎得干干净净。

我能任由她挽着我的胳膊,踩着墓道里的石板往前走,她的指尖轻轻扣着我的衣袖,怕我走太快,怕我被机关绊到;我能任由她把那束脏栀子花环塞进我的刀鞘里,她说“沾了土的栀子,能镇住墓里的邪祟,护着你平安”,我嘴上骂她矫情,却从来都没把那花环拿出来过。

她也不是只会跟在我们身后的娇姑娘。

温念栀心细,眼尖,墓道里那些被我和林乐阳忽略的细节,她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哪块石板的纹路不对,哪道墙缝里藏着毒针,哪处的土腥味里混着粽子的腐气,她都会轻轻拉着我的衣袖,声音软软的,却字字清晰:“野金,慢点,这里不对劲。”

她的提醒,救过我们俩好几次。

有一回,我只顾着往前冲,没注意脚下的石板是松的,一脚踩下去,整个人都要往机关里坠,是温念栀伸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袖,林乐阳立刻冲过来替我顶住石板,我才堪堪躲过一劫。那时她的手被石板的棱角磨破了皮,渗着淡淡的血珠,却还笑着替我拍掉身上的土,说“没事就好”。

我看着她指尖的伤口,心里竟第一次生出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是贪钱的欢喜,不是闯墓的兴奋,是一点涩涩的,暖暖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心尖。

我这辈子,只认钱,只认林乐阳,可那天,我忽然觉得,这个攥着脏花环的干净姑娘,也成了我命里的一部分,是我拼了命也要护着的人。

那天出了墓,我摸出来的金簪子,没换银子,而是找了个匠人,打成了一枚小巧的簪子,塞进了温念栀的手里。她愣住了,指尖摸着那枚金簪,眼里泛着光,浅浅地笑,梨涡弯弯,说这是她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林乐阳在一旁笑着起哄,说我终于舍得把钱花在旁人身上了,我嘴上骂他多管闲事,心里却觉得,这钱花得值。

从那以后,我们仨的脚步,就踏遍了周遭的荒坟古墓。

我们闯过积着黑水的地宫,摸过刻着符咒的棺椁,劈过青面獠牙的粽子,躲过巧夺天工的机关。我依旧是那个疯癫爱钱的沈野金,冲在最前,眼里只有明器和金银,捞到的铜钱,三分归我,三分归林乐阳,四分都替温念栀攒着,藏在她的帕子里,怕她受半点委屈;林乐阳依旧是那个爱笑的暖阳,跟在我身后,替我挡着危险,逗温念栀开心,把我们俩的喜怒哀乐,都揉进他的笑声里;温念栀依旧是那个温柔干净的姑娘,攥着她的脏栀子花环,替我们整理明器,擦去泥灰,提醒我们避开凶险,成了我们仨最安稳的后盾。

我们的日子,是刀尖上舔血,是荒坟里捞金,却也藏着最踏实的烟火气。

下了墓,我们在深山的破庙里烤火,我数着兜里的金银,骂骂咧咧,林乐阳就抢我的钱袋,温念栀坐在一旁,把烤好的干粮递到我们手里,指尖还替我们剥着野果;出了墓,我们在巷口的小酒馆里喝酒,我喝得酩酊大醉,嘴里念叨着银子,林乐阳替我擦去嘴角的酒渍,温念栀就坐在我身边,轻轻拍着我的背,手里还攥着那束栀子花环。

我贪钱,却从来都不会独吞,捞来的明器,永远是我们仨平分;我疯野,却从来都不会让他们俩受半点伤,但凡有危险,我永远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人;我洁癖,却能任由他们俩碰我,黏我,靠我,把我当成他们的靠山。

林乐阳爱笑,却从来都不会在我和温念栀面前逞强,他的温柔,只给我们俩;他的周全,只护我们俩;他的笑声,只让我们俩听。

温念栀念栀,却从来都不会嫌弃这墓道的脏,这荒坟的冷,她的干净,是骨子里的通透,她的温柔,是给我们俩的偏爱,她的栀子花环,是我们仨最珍贵的念想。

我们仨,在旁人眼里,是格格不入的疯子。

一个疯癫爱钱,眼里只有金银;一个爱笑向阳,心里只有旁人;一个干净温柔,手里攥着一束脏花。

可我们仨,却偏偏凑成了最牢不可破的羁绊。

我护着他们,他们黏着我;林乐阳守着我们,我们陪着他;温念栀念着我们,我们疼着她。

没有什么尔虞我诈,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在这凉薄的倒斗圈子里,在这生死难料的墓道里,我们仨,就是彼此的人间,彼此的归途,彼此的命。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我们会闯遍天下的荒坟,捞够数不清的金银,编完一束又一束的栀子花环。我会攒够一辈子的银子,林乐阳会一直笑着,温念栀会一直温柔,我们仨,会一起走到头发花白,一起躺在晒着太阳的巷口,数着铜钱,看着栀子花,笑着回忆那些闯墓的日子。

我忘了,盗墓的人,终究是踩着生死走路。

墓道里的机关,从来都不会留情;粽子的利爪,从来都不会手软;人心的算计,从来都不会缺席。

我忘了,这世间的所有美好,都抵不过命运的无常。

金银会散尽,栀子会枯萎,笑声会沉寂,而并肩的人,终究会走散。

那时的我们,还在墓道里笑着,闹着,捞着金银,攥着花环,以为我们能赢过生死,能守着彼此,岁岁年年。

那时的墓道里,风是暖的,栀子花香是浓的,铜钱的声响是脆的,少年的笑声是亮的。

我们仨,三人成行,一腔孤勇,以为奔赴的是人间烟火,是岁岁平安。

却不知,墓道的尽头,从来都不是归途。

是黄土,是荒坟,是一场精心布下的局,是一场注定的别离。

而我们手里攥着的金银,怀里揣着的花环,心里藏着的笑意,终究会在那场局里,散得干干净净。

金会尽,栀会枯,乐会无声。

只是那时的我们,还不懂。

还在笑着,闹着,护着彼此,在墓道的风里,说着要一起走到白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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