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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熄

清水阁诡途

墨竹院的气氛,像是被无形的手一点点抽干了仅存的鲜活气,沉凝得让人喘不过气。

谢砚的变化,苏晚感受得最为清晰。他周身那层本就冰寒的气息,如今更是冷冽刺骨,仿佛带着实质的锋刃,稍一靠近便觉皮肤刺痛。他依然寡言,但沉默中压抑着的不再是纯粹的疏离,而是一种随时可能爆发的、躁动不安的戾气。

最显著的是,他变得极易动怒。

有时仅仅是因为院中白石铺砌的纹路被风吹乱了一角,或是苏晚引动怨气时某个细节不够精准,甚至只是她自己因为疲惫而稍稍走神——他冰冷的目光便会如冰锥般刺来,眼底那抹若隐若现的猩红会骤然清晰,周身黑雾不受控制地鼓荡,将院中墨竹侵染得更加暗沉。

“心浮气躁,如何驾驭诡道?”他的斥责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平淡的陈述,而带着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刺破人耳膜的寒意,“还是你觉得,有了几分天赋,便可懈怠?”

苏晚总是立刻垂首认错,压下心头翻涌的委屈和困惑。她能感觉到,师尊的怒火并非完全冲着她,更像是一种积压已久的、对自身或者对外界的无名邪火,而她只是最靠近的出口。

但奇怪的是,只要她主动靠近,不是瑟缩,而是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完全明了的、近乎本能的平静和专注,去承接他的怒火,那躁动的气息便会奇异地缓和下来。

比如那一次,她因试图模拟一种较为复杂的怨气缠绕法诀而心神消耗过度,脸色苍白如纸。谢砚见状,眉峰骤然压下,院中温度骤降,黑雾如触手般在他身后张牙舞爪:“不自量力!你的神魂是什么做的?可以如此挥霍?”

苏晚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请罪,而是抬起因虚弱而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看向他,声音不大,却努力维持着平稳:“师尊,是弟子鲁莽。但方才运转时,弟子似乎感觉到,西南角那缕地脉阴怨,与此法诀第三转时的频率,有细微的共鸣偏差……”

她开始详细描述自己感知到的、极其微末的异常,语气认真,仿佛完全沉浸在对诡道本身的探究中,忽略了他可怖的威压。

谢砚周身鼓荡的黑雾凝滞了一瞬。

他看着她因为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苍白脸上那双映着他身影、却清澈得不含畏惧的眼睛,心头那股几乎要冲毁理智的暴戾和烦躁,竟像潮水般,被一种更为奇异的、混杂着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悄然逼退。

黑雾缓缓收回,院中刺骨的寒意散去几分。

“……观察力尚可,”他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冷硬,却没了刚才那种欲要择人而噬的尖锐,“但方法愚蠢。今日起,减半引气时间,多加两个时辰温养神魂。”

“是。”苏晚应下,心底却悄悄松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让他冷静,或许是那份专注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或许是她无意中流露出的、毫不作伪的信任与依赖,恰好触动了某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开关。

然而,这份只对她有效的“镇静剂”作用,在清水阁内部日益紧张的氛围中,显得越发珍贵,也越发脆弱。

矛盾的焦点,在于清水阁未来的方向。

大长老温衍召集了九位长老,在正堂议事。议题是关于下个月东域“百宗试炼”的参与人选和策略。

“百宗试炼,虽是年轻弟子扬名、获取资源的场合,却也关乎宗门颜面与未来发展。”温衍捻着银须,目光扫过众人,在谢砚身上微微停顿,“我阁近年式微,此次试炼,重在参与,展示我清水阁道统仍在延续即可。平安归来,是为上策。”

他话中之意很明白:低调,求稳,别惹事。毕竟清水阁靠着谢砚的诡道刚刚站稳脚跟,还没到张扬的时候。

二长老沈辞点头附和:“大长老所言甚是。试炼规程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我阁弟子修习诡道之事,已惹来不少非议,此次更需谨言慎行,一切按律典规章行事,避免授人以柄。”

其他几位长老,顾寒默然,林舟面露思索,云舒眨巴着眼睛,晏辰摇着扇子不置可否,陆时则笑嘻嘻道:“去看看热闹也好,说不定能捡点便宜。”

唯有谢砚,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垂眸看着自己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周身气息冷寂。

直到温衍询问他的意见。

谢砚抬眼,目光如寒潭深水,无波无澜,却让正堂内的空气为之一凝。

“展示道统?”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嘲意,“展示什么?展示我清水阁如何谨小慎微,如何夹着尾巴在昔日债主面前,演一副苟延残喘的戏码?”

“谢砚!”沈辞眉头紧锁,出声喝止,“注意言辞!阁中议事,岂可如此偏激?”

“偏激?”谢砚唇角勾起一个极冷的弧度,眼底猩红一闪,“沈辞,你的律典,教的是如何向那些曾欲将我阁当废品拆卖的人低头吗?”

他站起身,白衣无风自动,一股阴寒沉重的威压缓缓弥漫开来,并非刻意释放,却让除了温衍之外的几位长老都感到呼吸一窒。

“百宗试炼,是机会。”谢砚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温衍身上,那眼神不再有往日的些许敬意,只剩下冰冷的坚持,“让所有人看清楚,清水阁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寡淡’门派。诡道,便是我们的道!藏着掖着,只会让人觉得我们心虚,觉得我们修的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邪术!”

“胡闹!”温衍也沉了脸色,手中桃木杖重重一顿地,“诡道本就……本就易招非议!我阁根基未稳,当以休养生息为上!如此张扬,是嫌招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麻烦?”谢砚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冷意,“从我们靠诡道吓跑债主那天起,麻烦就从未远离。避,就能避得开吗?大长老,你守着你那套正道的‘浩然气’,可曾真正挡住过外界的刀剑与唾沫?”

这话已是极重,近乎指着鼻子质疑温衍的能力与理念。

“你!”温衍脸色铁青,银须微颤。

“三师兄!”陆时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了,皱眉道,“大长老也是为了阁中着想,你何必……”

“为了阁中着想?”谢砚打断他,目光如刃,“若真是为了阁中着想,当年我触达诡道时,你们为何不干脆将我逐出师门,以正视听?如今靠着诡道保住了这‘清水阁’的牌匾,倒开始嫌弃它不够‘正’了?”

他句句诛心,字字带刺,将这些年压抑的、因修炼诡道而积累的孤愤与偏执,尽数倾泻出来。周身黑雾不再受控,丝丝缕缕逸散,带着令人神魂发冷的怨煞之气,堂中灯火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萧澈猛地站起,背后长剑嗡鸣,眼神凌厉:“谢砚!休得对长老无礼!”

林舟和云舒也紧张地站了起来。顾寒悄然挪步,挡在了门口方向。晏辰收起折扇,铃铛无声。

“无礼?”谢砚斜睨了萧澈一眼,那眼神冰冷而睥睨,“萧澈,你的剑,够快吗?”

话音未落,一股狂暴的黑气骤然以谢砚为中心炸开!那不是普通的诡道气息,其中蕴含的暴戾、怨毒与毁灭意味,让在场所有人脸色大变!

“小心!”温衍大喝一声,桃木杖上青光大盛,一道柔和的屏障瞬间展开,护住身后几人。

沈辞的青铜剑已然出鞘,剑身流淌着律典符文的光泽,直指黑气核心!

萧澈更是厉喝一声,长剑出鞘,刚猛无匹的剑气撕裂空气,悍然斩向谢砚!

陆时手中玉瓶抛出,丹香弥漫,试图中和那狂暴的怨煞。顾寒双手疾挥,道道阵纹在地板亮起,限制黑气扩散。林舟袖中滑出几件小巧法器,光芒闪烁。晏辰身影飘忽,铃铛急响,干扰神识。云舒惊呼一声,下意识想要冲上前,却被顾寒的阵法拦住。

谢砚面对数位长老的联手,眼中猩红大盛,不仅不退,反而向前一步!墨玉扳指乌光流转,他双手一合,周身黑气骤然凝实,化作无数狰狞鬼手与扭曲面孔,咆哮着迎向众人的攻击!

轰——!

剧烈的能量碰撞在正堂内爆发!青光、剑芒、丹气、阵纹、法器的光芒与浓稠如墨的黑气狠狠对撞!

温衍的屏障剧烈摇晃,沈辞的律剑被数只鬼手缠住,符文明灭不定。萧澈的剑气斩碎了几只鬼面,却被更多的黑气淹没。陆时的丹药香气被怨煞冲散。顾寒的阵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林舟的法器光芒黯淡。晏辰的铃铛声被鬼哭狼嚎掩盖。

仅仅一个照面,谢砚以一敌多,竟隐隐占了上风!那黑气中的暴戾与疯狂,远超众人预估!

“谢砚!你当真入魔了不成?!”温衍又惊又怒,桃木杖光芒再涨。

“魔?”谢砚在翻涌的黑气中心,白衣猎猎,眼尾朱砂红得滴血,笑容冰冷而肆意,“这世间,何为正?何为魔?力量,才是唯一的道理!”

他正要再催动诡道秘法,给这些“顽固不化”的同门一个深刻的教训——

“师尊!!!”

一道清亮却带着颤抖和焦急的女声,穿透了能量爆鸣与鬼哭狼嚎,清晰地传了过来。

苏晚不知何时冲到了正堂门口,被顾寒的阵法余波挡在外面,脸色煞白。她看着堂内那仿佛从地狱爬出的身影,看着那双被猩红与疯狂侵蚀的眼睛,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预知中的画面,与现实几乎重叠!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用尽力气大喊:“师尊!停下来!看看我!”

谢砚凝聚黑气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缓缓转过头,猩红混乱的视线,穿过翻腾的怨气与能量乱流,落在了门口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苏晚站在那里,没有试图闯进来,只是死死地看着他,眼中没有恐惧(或者说,恐惧被更强烈的情绪压过),只有满满的焦急、担忧,和一种近乎哀求的、清澈见底的信任。

“师尊……”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哭腔,却又努力维持着平稳,“您说过……诡道凶险,最忌心浮气躁,最忌……被怨反噬本心……”

她的话,像一根极细却异常坚韧的丝线,穿透重重黑暗与暴戾,轻轻牵动了他识海深处某个尚未被彻底淹没的角落。

翻涌的黑气,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谢砚眼中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猩红,剧烈地闪烁了一下,疯狂之中,挣扎出一丝属于“谢砚”的、冰冷的清明和……茫然。

他在做什么?

他在和谁动手?

温衍、沈辞、萧澈……这些是他的师兄,是同门,是……曾经或许不认同,却始终默许他修炼诡道、共渡难关的人。

而晚儿……她在害怕。不,她不止是害怕,她在用那种眼神看他,仿佛他正在坠入她最恐惧的深渊。

那股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戾与毁灭冲动,如同被泼了一盆带着她气息的冰水,虽然没有完全熄灭,却骤然减弱,狂乱的节奏被打断。

周身的黑气,开始不稳定地波动、收缩。

温衍等人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同时收力后撤,惊疑不定地看着气息紊乱、眼神剧烈挣扎的谢砚。

苏晚见有效,心脏狂跳,鼓起勇气又向前一步,几乎贴在了阵法光幕上,声音放得更轻,却字字清晰,直直送入他耳中:“师尊,我们回去……回墨竹院,好不好?弟子今日的引气功课,还有一处不明……”

回墨竹院……

谢砚混乱的识海里,抓住这个熟悉的词汇。那里有沉默的墨竹,干净的白石,冰凉的竹舍,还有……总在那里,或练习,或读书,或静静陪着他的小徒弟。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了一线。

他周身肆虐的黑气,终于缓缓收敛,退回体内,只是那残留的阴寒与暴戾气息,依旧浓得化不开。眼中的猩红褪去大半,却留下了更深的、仿佛寒冰裂痕般的暗影。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回应苏晚的话,只是转过身,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挡在门口的顾寒默默撤去了阵法。

谢砚与苏晚擦肩而过,没有停顿,衣袂带起的风冰冷刺骨。

苏晚心脏一缩,立刻转身,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甚至顾不上向堂内惊魂未定的长老们行礼。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庭院,走向墨竹院的方向。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纠缠在一起,透着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死寂。

正堂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地面焦黑,残留的能量波动和怨煞气息令人不适。

温衍拄着桃木杖,脸色灰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久久无言。

沈辞收剑入鞘,手背青筋微露,沉声道:“他的心性……已被诡道侵蚀至此了吗?”

陆时捡起滚落在地的玉瓶,瓶身已有裂痕,他脸上惯常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凝重:“不止是诡道……方才那气息里,有股极深的偏执与……毁灭欲。老三他,到底在压抑什么?”

萧澈脸色铁青,握剑的手微微发抖,既是因方才的对抗,也是因后怕与愤怒。

林舟担忧地望着墨竹院:“苏晚那孩子……只有她能……”

“也只有她能暂时拉住他了。”晏辰重新展开折扇,轻轻摇着,眼神幽深,“可这绳子,能拉多久?绳子本身,会不会也被那股黑暗……拽下去?”

云舒咬着嘴唇,眼圈发红:“三师兄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温衍长长叹息一声,声音疲惫:“今日之事,暂且压下。百宗试炼……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谢砚的状态。”他看向众人,眼中是沉甸甸的忧虑,“诸位,清水阁的劫,恐怕才刚刚开始。”

暮色四合,将清水阁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昏黄之中。墨竹院的方向,寂静无声,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令人窒息的宁静。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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