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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

清水阁诡途

墨竹院陷入了死寂。

自那日正堂冲突后,谢砚再未踏出院门一步。竹舍的门整日紧闭,连那几扇小窗也从未开启。院中的墨竹颜色愈发沉黯,仿佛吸饱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阴郁之气。连风穿过时,都不再是清越的沙沙声,而是带着一种低哑的呜咽。

苏晚的日子变得如履薄冰。她依旧每日按时修习,卯时初刻立于墨竹下,尝试引动、梳理那些日益敏感而危险的怨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属于谢砚的诡道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混乱、暴戾,且极不稳定。那些细碎的黑雾不再温顺地游弋于他身侧,而是常常无端凝聚,又骤然崩散,散逸出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恶意。

他不再出来指导她,所有的指令都隔着那扇冰冷的竹门。声音嘶哑,简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以及极力压抑却仍能听出的不耐与躁动。

“今日,引地脉阴怨,凝于指尖,不得溃散半个时辰。”

“西南怨灵躁动,去,以自身怨力安抚,记住,是安抚,不是驱散。”

“后山古井,取一瓢‘无根怨水’,滴入石盆,观其变化,详录于心。”

每一个指令都苛刻,危险,且透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测试她承受极限的意味。苏晚咬着牙一一完成,每次回来,脸色都比前一日更苍白几分,眼底的黑气也盘旋不去。宁魂佩早已不堪重负,裂开了几道细纹。

她知道,师尊的状态很不对劲。那日正堂失控的一幕,和预知画面中他彻底堕入黑暗的身影,日夜在她脑海中交替闪现。她不敢问,不敢劝,只能更努力地修炼,更仔细地观察,试图从他偶尔泄露的只言片语和院中气息的变化里,捕捉到一丝缓解的迹象。

然而,没有。

只有日复一日,令人窒息的沉寂,和空气中越来越浓的、仿佛随时会炸开的火药味。

这日傍晚,苏晚刚从后山取了“无根怨水”回来。那井水阴寒刺骨,怨气凝聚不散,装在特制的玉瓶里依旧让她手指冻得发麻。她小心翼翼捧着玉瓶,踏入墨竹院。

院中异样。

并非更糟,而是一种……过于的平静。

以往空气中那些躁动不安、如毒蛇般游弋的怨气和黑雾,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更像是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强行收缩、压制,束缚在了竹舍之内。那竹舍此刻就像一个被塞满了炸药、却用铁箍死死捆住的罐子,表面沉寂,内里却蕴含着更可怕的能量。

太安静了。连墨竹都停止了低语。

苏晚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她。她放下玉瓶,快步走到竹舍门前,犹豫了一下,轻轻叩了叩门。

“师尊?”

没有回应。

“师尊,弟子取了怨水回来。”她又唤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依旧一片死寂。

不安感越来越重。苏晚想起预知中那些破碎的画面,想起师尊眼中日益浓重的猩红。她深吸一口气,也顾不得规矩,轻轻推了推门。

门竟然没闩,应手而开。

竹舍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一股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阴冷暴戾之气扑面而来,其中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这氛围格格不入的奇异波动。

苏晚眯起眼,适应着黑暗,看向房间深处。

没有预想中盘坐入定、或者因戾气失控而显得狰狞的身影。

只有地上,散落着谢砚那身标志性的、纤尘不染的白衣,以及一枚滚落在白衣旁边的、幽光内敛的墨玉扳指。

而在那堆衣物旁边,靠近冰冷的竹制墙壁角落,蜷着一小团……毛茸茸的白色。

苏晚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近。

那是一只有着长耳朵、浑身雪白、只有巴掌大的……兔子。

兔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靠近,动了动。它抬起头,露出一双眼睛。

不是寻常兔子温顺无害的红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却又极其诡异的眼睛。底色是剔透的、宛如浸了冰泉的琉璃色,然而在瞳孔深处,却残留着几缕尚未完全散尽的、猩红色的细丝,与眼尾上方,一抹仿佛天生自带、鲜艳欲滴的“朱砂”相映,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发光。

兔子似乎想站起来,但四肢发软,只微微动了动,便又无力地趴伏下去,只有那双奇异的、带着残留猩红和一抹人性化惊怒与羞耻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苏晚。

苏晚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师尊?

变成……兔子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怨气侵蚀,出现了幻觉,或者干脆是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

可地上散落的衣物,那枚墨玉扳指,还有眼前这兔子身上散发出的、与师尊同源的、尽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诡道气息,以及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都在残酷地告诉她,这不是幻觉。

预知未来的能力没有给她任何关于“师尊变兔子”的提示,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是修炼出了岔子?戾气反噬?还是什么她不知道的诡道秘法?

无数念头在苏晚脑海中冲撞,最终汇成一片茫然的嗡嗡声。她看着那只明显虚弱不堪、却依旧试图用眼神“杀死”她的兔子,手足无措。

“师……师尊?”她试探着,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兔子(谢砚)的耳朵猛地竖起,那双琉璃猩红的眼睛里羞愤更甚,甚至隐隐有黑气开始凝聚——然而那黑气刚刚冒出一点苗头,兔子小小的身体就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喉咙里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类似于幼兽呜咽的“叽”声,眼中的黑气也随之溃散。

它看起来……不仅变成了兔子,还因为这个形态,或者因为之前强行压制戾气的过程,而变得异常虚弱,连最基础的诡道力量都难以维系。

苏晚看着它痛苦颤抖的样子,心头那点荒诞和震惊,瞬间被更强烈的担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取代。

无论原因是什么,师尊现在很虚弱,很……无助。

她蹲下身,尽量放缓声音,语气是自己都没想到的轻柔:“师尊,您……您还好吗?”

兔子(谢砚)闭上眼睛,拒绝看她,长长的耳朵耷拉下来,盖住半边脸,只露出一点粉色的鼻尖和那抹醒目的“眼尾朱砂”,整个毛团子散发出一种“生无可恋”、“莫挨老子”的强烈抗拒气息。

苏晚:“……”

她盯着地上那一小团雪白,看了好一会儿。心底最初的震惊和荒谬感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觉得大逆不道的念头悄然滋生。

她想起他冰冷斥责时的样子,想起他失控时猩红的眼眸,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转瞬即逝的复杂眼神,也想起预知中那毁天灭地的魔尊身影。

而现在,那个强大、孤僻、易怒、仿佛随时会坠入深渊的师尊,变成了一只虚弱、无助、只有巴掌大、还会因为羞愤而发抖的……兔子。

强烈的反差,冲淡了恐惧,也冲淡了那份沉重的、关于未来的绝望感。一种近乎荒谬的勇气,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涌了上来。

苏晚伸出手,动作很慢,很轻,尽量不引起“兔子师尊”的过度反应。

她的指尖,先是试探性地,碰了碰那柔软的、毛茸茸的背部。

兔子(谢砚)身体猛地一僵,耳朵倏地竖起,眼睛瞪圆,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低的“咕噜”声,可惜配上现在的体型和状态,毫无威慑力,反而像在……虚张声势。

苏晚的指尖顿了顿,没有收回,反而又轻轻摸了摸。

触感是意料之外的柔软、温暖,带着小动物特有的、细微的颤抖。

“师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般的语调,“您别怕。”

兔子(谢砚):“……”(眼神:谁怕了?!还有,拿开你的手!)

苏晚当然读不懂兔语,但她能感觉到手下的小身体从极度僵硬,到微微放松(可能是没力气继续僵着),再到……认命般瘫软下去的过程。

她胆子大了些,小心翼翼地将这只雪白的、毛茸茸的、还在试图用眼神“凌迟”她的兔子,整个捧了起来,托在掌心。

很轻,很小,暖暖的一团,窝在她手里,几乎没什么分量。那残留的、属于谢砚的冰冷气息,和兔子形态自带的柔软温暖奇异地混合在一起。

变成兔子,似乎连性格也受到了某种影响。最初的羞愤和抗拒过后,或许是极度虚弱,或许是这形态天生对温暖和安抚的渴望,它(他)竟然没有再激烈挣扎,只是恹恹地趴在她手心,琉璃猩红的眼睛半睁半闭,长耳朵无力地垂着,只有那抹“眼尾朱砂”依旧鲜艳,彰显着它与众不同的身份。

苏晚捧着这举世无双的“兔子师尊”,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带回自己房间?似乎……不妥。

放在这里?地上太凉,师尊(兔形态)又这么虚弱。

她的目光落在那堆散落的白衣上。犹豫片刻,她走过去,用另一只手尽量轻柔地将那质地冰凉顺滑的衣物拢了拢,在墙角堆出一个柔软的小窝,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心里毛茸茸的一团放了上去。

兔子(谢砚)接触到带着自己气息的衣物,似乎稍微自在了一点点,往里缩了缩,把自己团得更紧,只露出一点鼻尖和那双情绪复杂的眼睛,看着她。

苏晚想了想,转身去自己房中,取来一小块干净的、柔软的棉帕,又去院中水缸里舀了些干净的清水,用指尖蘸湿了棉帕一角,轻轻递到兔子(谢砚)嘴边。

“师尊,您……要喝点水吗?”她声音放得更轻,像在哄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兔子(谢砚)别开头,闭上了眼睛,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苏晚也不气馁,收回手,就这么盘膝坐在旁边,守着他。

暮色透过窗棂,将最后一点昏黄的光投进室内,落在那一小团雪白和旁边安静守候的少女身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竹舍内安静得只剩下极其轻微的呼吸声。苏晚不敢修炼,也不敢离开,只是静静坐着,看着掌心里(现在是窝里)这只奇异的兔子。

他看起来睡着了,呼吸均匀,长耳朵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那抹眼尾的朱砂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红得惊心动魄。没有了平日的冰冷、暴戾、疏离,此刻的他(它),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甚至……可爱。

这个念头让苏晚脸颊微微发热,立刻在心里唾弃自己。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流连在那柔软的绒毛,粉嫩的鼻尖,和微微抖动的长耳朵上。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晚以为他会一直这样睡到恢复时,窝里的兔子忽然动了动。

它(他)似乎想站起来,四肢却依旧发软,尝试了几次都跌了回去,有些狼狈。

苏晚下意识地伸手,想扶它一下。

兔子(谢砚)却像是被冒犯了,猛地扭头,用那双琉璃猩红的眼睛瞪了她一眼,喉咙里再次发出不满的“咕噜”声。然后,它似乎放弃了站起来的打算,而是用前爪,有些笨拙地,一下一下,去拨弄滚落在窝边不远处的、那枚幽光内敛的墨玉扳指。

扳指对现在的它(他)来说,有点大。它用两只前爪捧着,低头,似乎想从内部感知什么,又似乎想尝试调动里面储存的力量。

苏晚屏息看着。

然而,兔子形态显然限制极大。它(他)尝试了几次,扳指只是微微泛出一点极淡的乌光,便又沉寂下去。兔子(谢砚)似乎有些懊恼,耳朵耷拉下来,抱着扳指不动了。

那样子,竟有点……委屈?

苏晚心头一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师尊,您……是不是需要这个扳指里的力量,才能恢复?”

兔子(谢砚)身体一僵,缓缓抬头,琉璃猩红的眼睛看向她,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有被看穿的羞恼,也有深深的无力,最终,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苏晚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这很冒险。墨玉扳指是师尊的贴身法器,气息相连,贸然触碰,可能会引起反噬。而且,如何将里面的力量引导给现在的“兔子师尊”,她毫无头绪。

但看着那团雪白抱着扳指、明明焦急又强作镇定的样子……

她伸出手,没有直接去拿扳指,而是将手指轻轻贴在扳指旁边,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调动起自己体内那微弱的、与师尊同源的诡道怨力,尝试着,去“共鸣”,去“牵引”。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尝试。她的力量与谢砚相比,如同溪流之于江海,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扳指内浩瀚的力量反冲,或者引动师尊此刻极不稳定的状态。

然而,或许是师徒间这段时日的朝夕相处与诡道修炼产生的微妙联系,又或许是此刻“兔子师尊”的状态削弱了扳指的自主防御,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苏晚那小心翼翼的怨力触须,竟然真的“搭”上了墨玉扳指。

一股冰冷、浩瀚、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熟悉感的力量,顺着那微弱的联系,缓缓流淌过来。苏晚浑身一颤,只觉得神魂都要被冻僵,但她咬牙坚持着,引导着那股力量,不是流向自己,而是缓缓渡向近在咫尺的那一小团雪白。

兔子(谢砚)显然感受到了。它(他)猛地抬起头,琉璃猩红的眼睛紧紧盯着苏晚,里面充满了惊愕,以及一种更深的、苏晚此刻无法解读的情绪。

那力量流入它(他)体内。雪白的绒毛无风自动,那抹眼尾的朱砂似乎更红艳了几分。它(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与那股力量融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晚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引导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哪怕只是一丝,对她来说也是巨大的负担。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时,兔子(谢砚)身上骤然爆开一团柔和的乌光!

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强大的吸力,将苏晚渡过去的力量,以及她自身几乎被抽空的怨力,连同空气中残存的、被压制许久的暴戾气息,一起鲸吞般吸入!

“唔!”苏晚闷哼一声,脱力地向后倒去,手臂撑地才勉强稳住身形。

乌光持续了数息,然后猛地向内收缩!

光芒散去。

墙角衣物堆成的柔软小窝上,巴掌大的雪白兔子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白发披散、身上裹着明显不合身的、谢砚那宽大白衣的孩童。

孩童肌肤雪白,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眼尾那粒朱砂痣鲜红欲滴。只是他此刻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嘴唇抿得紧紧的,似乎仍在昏睡,但周身那令人心悸的暴戾阴冷气息,已然消散无踪,只剩下一种孩童特有的、沉睡中的无害与安静。

苏晚呆呆地看着眼前缩小版的、孩童形态的师尊,大脑再次陷入一片空白。

从凶名在外的诡道长老,到虚弱炸毛的兔子,再到眼前这个……漂亮得过分、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孩童。

这变故,一波三折,彻底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她坐在地上,喘着气,看着那沉睡的孩童,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仍在微微发抖的手。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毛茸茸的、温暖的触感。

而孩童形态的师尊,睡颜恬静,全然不知自己刚刚经历了怎样一番“惊心动魄”的形态变化,也全然不知,他唯一的徒弟,此刻正对着他缩水后的模样,陷入了怎样一种石化般的、世界观摇摇欲坠的呆滞之中。

夜风穿过微敞的竹门,带来一丝凉意。

苏晚猛地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

她看着孩童谢砚身上那件松松垮垮、随时会滑落的白衣,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四下张望,想找点什么东西给他盖上。

最终,她的目光落回那堆原本垫在下面的、属于成人谢砚的衣物。

犹豫只是一瞬。她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去看那张过分漂亮又稚气未脱的脸,用那些衣物,将孩童形态的师尊,仔细地、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张小脸和散乱的白发。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她退开几步,靠着冰冷的竹墙滑坐下来,抱着膝盖,将发烫的脸颊埋进臂弯。

墨竹院外,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竹舍内,只有一大一小两道清浅的呼吸声。

一个睡得无知无觉。

一个心乱如麻,魂飞天外。

而某个远在丹房、刚刚炼好一炉“清心静气丹”的四长老陆时,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疑惑地看向墨竹院的方向,嘀咕了一句:“奇怪,怎么感觉老三那边……刚才气息波动得有点诡异?又搞出什么新名堂了?”

他摇摇头,将丹药装瓶,决定明天找个借口,去墨竹院“探望”一下他那状态堪忧的三师兄,以及那个胆子不小、竟然能在暴戾版谢砚身边活下来的小师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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