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蹦哒

清水阁诡途

自从铁剑门“骑猪讨伐”的闹剧之后,清水阁短暂地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山门外再没有不长眼的宗门敢来“替天行道”——毕竟,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骑猪”的笑柄。

墨竹院的日子,也似乎回到了某种诡异的“日常”。

苏晚依旧每日进行她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怨灵实战训练”,将四个师弟(以及偶尔不幸路过的其他阁内弟子)追得鸡飞狗跳、哭爹喊娘。她依旧会用那精纯却扭曲的审美,时不时“提点”一下师弟们的着装(虽然上次的“黑暗时装”事件后,师弟们宁死也不肯再穿那些花里胡哨的弟子服,集体抗议到了谢砚面前,最终以苏晚“暂时保留意见”、但不再强制执行告终)。她眼底的暗红时隐时现,眉心的黑痕也未曾消退,周身萦绕的、属于“原初之怨”的冰冷戾气,让大多数弟子依旧对她敬而远之。

但有一点,悄然发生了变化。

苏晚发现,师尊谢砚,似乎……不那么“黑”了。

不是指他穿白衣(他一直穿),而是指那种萦绕在他周身、仿佛与生俱来的、生人勿近的孤冷与压抑的暴戾气息,淡了。

以前,谢砚像一块浸在寒潭最深处的玄冰,冰冷刺骨,且随时可能炸裂,掀起毁灭的寒潮。他的沉默带着重量,他的眼神能冻伤神魂,连靠近他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可现在……

苏晚说不清具体是哪里变了。他依旧寡言,依旧清冷,依旧会用冰冷的目光注视他们修炼,依旧会因为师弟们(主要是不怕死的风烬和墨渊)的蠢事而散发出低气压。

但那种沉甸甸的、仿佛背负着整个深渊的阴郁感,似乎减轻了。他训斥人时,虽然依旧不留情面,却少了些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尖锐。他独自站在墨竹下时,背影似乎也不再那么孤绝,偶尔,甚至会望着某个方向出神,琉璃色的眸子里,翻涌着一些苏晚看不懂、却莫名觉得不那么冰冷刺骨的情绪。

是因为……她吗?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苏晚的脑海。是因为她黑化了,实力变强了,能替他分担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苏晚想不明白。她只知道,看着这样的师尊,她体内那股时刻躁动、叫嚣着毁灭与冰冷的“原初之怨”,似乎也平息了些许。就好像……找到了某种奇异的共鸣,或者,得到了某种无声的安抚。

于是,一个连苏晚自己都没意识到缘由的习惯,悄然形成了。

她开始每天雷打不动地,在固定的时辰(通常是晨修结束后,或者晚膳前),跑到谢砚的竹舍门口蹦跶。

不是敲门,不是求见,就是……蹦跶。

有时候是绕着门口那几丛墨竹转圈圈,指尖的黑气无意识地勾画着扭曲的图案,吓得竹叶瑟瑟发抖。

有时候是蹲在台阶下,对着石缝里顽强生长的一株野草发呆,暗红的眸子一眨不眨,仿佛在研究什么惊天秘密。

有时候是背着手,在门口来回踱步,像只巡视领地的小兽,脚步声刻意放得轻轻的,但以谢砚的修为,怎么可能听不见?

最离谱的一次,她不知从哪里捉来一只误入墨竹院的、翅膀上有暗色花纹的蝴蝶(可能也被她的戾气感染了,有点蔫),用极其微弱的怨气丝线拴着,拎到谢砚窗下,试图“放生”给他看。结果蝴蝶被她身上的气息吓得半死,扑腾了半天没飞起来,最后掉在地上装死,被她用脚尖轻轻拨弄了两下,发现真的“死”了,还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做这些的时候,表情通常是放空的,或者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眼底的暗红也显得平和许多,不再有那种择人而噬的暴戾。配上她那一身素净(目前)的弟子服,和越来越显得苍白精致的脸庞(黑化后气质使然),整个人看起来……

嗯,不太像一个未来可能毁天灭地的反派大魔头。

倒更像是一只……不小心掉进了墨池、被染得浑身漆黑、却依旧保留着兔子本能(比如蹦跶、发呆、对蝴蝶好奇)的小兔崽。还是一只蔫坏蔫坏、时不时会伸出黑色小爪子挠人一下的兔子。

谢砚起初是漠视。

他端坐竹舍内,或打坐调息,或翻阅古籍(试图寻找压制“原初之怨”的方法),对外面那只“黑兔子”的每日例行蹦跶,采取完全无视的态度。仿佛门口只是多了一只会移动的、偶尔制造点细微噪音的背景板。

但苏晚很有耐心,也似乎……乐在其中?

她不在乎谢砚理不理她。她只是每天准时出现,完成她的“蹦跶仪式”,有时候甚至会自言自语两句。

“今天风烬又被怨灵追得掉坑里了,蠢。”她对着墨竹说,语气平淡。

“白芷的‘云梦佩’今天讲了三个冷笑话,比昨天少一个,有进步。”她对着台阶下的野草汇报。

“墨渊试图用幽冥丝线编个网抓后山的灵雀,结果网把自己缠住了,活该。”她对着空气点评。

“沈清辞又在偷偷写小册子,肯定在记我的黑账。”她对着自己的影子嘀咕。

竹舍内的谢砚:“……”

他握着古籍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后来,大概是实在不堪其扰(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谢砚会在苏晚蹦跶得太过分(比如试图用怨气给他的窗户雕花,虽然雕出来的图案歪歪扭扭像鬼画符)时,冷冷地隔空丢出一句:

“聒噪。”

或者:“无事便去修炼。”

声音透过竹墙传来,没什么温度,但至少……有回应了。

苏晚就会停下手里奇奇怪怪的动作,歪着头,暗红的眸子盯着竹舍门看一会儿,然后“哦”一声,慢吞吞地离开。背影看起来居然有点……乖巧(?)的失落。

但第二天,她又会准时出现,继续她的蹦跶大业,仿佛昨天的“训斥”根本没发生过。

清水阁的其他人,对此情景,已经从最初的惊愕、担忧,变成了现在的……麻木,甚至隐隐有些习惯。

“苏晚师姐又去师尊门口‘修炼’了?”风烬训练间隙,擦着汗问。

“嗯,今天好像在数蚂蚁。”沈清辞望了一眼墨竹院方向,语气复杂。

“师尊居然没把她扔出来?”墨渊挑眉。

“可能……扔习惯了?”白芷小声猜测。

陆时长老有一次“路过”墨竹院,正好看到苏晚蹲在谢砚窗下,用怨气捏泥巴(?),试图堆一个奇形怪状、疑似是谢砚侧脸(但更像被砸扁的南瓜)的雕塑。而竹舍内,一片寂静。

陆时嘴角抽搐,梨涡都扭曲了,最终摇摇头,低声对旁边的温衍大长老道:“老三这养徒弟……跟养宠物似的。还是只特别能折腾的黑色宠物。”

温衍大长老捻着胡须,望着那一动一静、一门之隔的师徒俩,眼中忧虑未散,却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至少……她现在看起来,没那么像要灭世了,不是吗?”

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一只会在师尊门口蹦跶、数蚂蚁、捏泥巴的黑化兔子,总比一个冷血无情、只想毁灭一切的魔头要好得多。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包括苏晚自己。

她甚至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每天修炼(折磨师弟),然后去师尊门口蹦跶一会儿,感受一下师尊那似乎不再那么冰冷的、默许(?)她存在的氛围,体内的戾气都能平顺不少。

她不知道的是。

竹舍之内,她所以为“黑化程度减轻”的师尊,正在经历着什么。

谢砚的平静,只是表象。

是一种比以往更加深沉、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的压抑。

苏晚每日的“蹦跶”,她那些看似无厘头、甚至有些幼稚的举动,落在他眼中,并非全然是无害的“兔子行为”。

那是她黑化后,心神被“原初之怨”侵蚀,却依旧残存着属于“苏晚”的本能,在无意识地、笨拙地,试图靠近他,确认他的存在,汲取那一点点或许能让她感到“安全”的气息。

每一次她靠近,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体内那口“怨井”的躁动与不安,感受到那黑暗力量对她心性的蚕食,也感受到她努力维持的、那摇摇欲坠的“正常”假象。

这让他心如刀绞。

更让他恐惧的是,司冥苍那荒诞却执着的“追求”,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那个心思难测的冥君,不知何时会再来,会用何种方式,继续他那令人费解的“示好”。而苏晚的状态,根本经不起任何外界的刺激,尤其是司冥苍那种级别的存在带来的、不可预测的影响。

他必须尽快找到彻底压制甚至净化“原初之怨”的方法。为此,他不惜翻阅那些被列为禁忌、充斥着危险与不确定性的上古诡道残卷,尝试各种极端甚至可能反噬自身的秘法,无数次在失控的边缘游走。

温衍大长老的劝诫,沈辞的担忧,陆时提供的丹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杯水车薪。真正的压力与焦灼,只有他自己一人承受。

他的黑化,从未停止,甚至因为极致的压力、无能为力的痛苦、以及对失去苏晚的深深恐惧,而加速了。

只是,这种黑化,不再像以前那样外显为易怒、暴躁、周身戾气四溢。

而是向内坍缩。

坍缩成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理智,一种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偏执,一种将自身也视为工具的疯狂。

他的气息越发内敛,眼神越发深邃平静,仿佛一口古井,表面无波,内里却暗流汹涌,酝酿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

他对着古籍上那些危险禁忌的记载时,眼神是狂热而冰冷的。

他尝试那些极端秘法、承受反噬痛苦时,表情是漠然而隐忍的。

他估算着司冥苍下次到来的时间,规划着如何应对,甚至……在必要之时,如何利用或者牺牲什么时,思维是清晰而残酷的。

这一切,都被他完美地隐藏在日益“平和”的表象之下。

苏晚看到的,是他不再轻易动怒,是她可以“安全”地在门口蹦跶而不会被扔出去,是偶尔(极其偶尔)从竹舍内飘出的、对她那些无聊举动的简短回应(哪怕是斥责)。

她以为师尊“好”了。

却不知道,她每日蹦跶的那扇竹门之后,她所以为正在变得“温和”的师尊,灵魂正在向着更深的黑暗与偏执滑落。

他的黑化进程,悄无声息,却坚定不移。

只为了一件事——留住她。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子,无论要面对怎样的未来。

他必须找到办法,压制她体内的黑暗,将她从那无边的沉沦中拉回来。

为此,他可以将自己的一切,包括灵魂,都献祭给更深的黑暗。

所以,当苏晚又一次蹲在台阶下,对着那株野草自言自语“师尊今天好像多看了我一眼,虽然他马上又把头转过去了”时。

竹舍内,谢砚正将一枚取自极阴之地、蕴含着狂暴怨念的“九幽血玉”,缓缓按向自己的心口。血玉触及皮肤的瞬间,冰寒刺骨,无数凄厉的怨魂嘶嚎直接冲击他的神魂,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他额角青筋暴起,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琉璃色的眸底,沉淀下更加幽暗、更加决绝的色彩。

他听到了门外苏晚的自言自语。

指尖的血玉,烙印下更深的痕迹。

为了她能继续这样,在阳光下(哪怕是冥界的阴光),像只被染黑却依旧活泼的小兔子一样,无忧无虑(相对而言)地蹦跶。

他愿意坠入,比九幽更深的地狱。

门外,苏晚数完了野草的叶子(虽然那草早就被她无意识散发的怨气弄得半死不活),站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对着紧闭的竹门,小声说了句:

“师尊,我走啦。明天再来。”

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浅浅的依赖和……欢喜。

门内,谢砚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将染血的“九幽血玉”紧紧攥在掌心,望着虚空,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化为深不见底的坚冰。

“嗯。”

他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应了一声。

不知是在回应门外的告别,还是在回应自己心中,那已然无法回头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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