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汤（上）

清水阁的膳房，是个常年弥漫着寡淡米粥味和偶尔飘出焦糊气息的地方。负责掌勺的，是阁中一位修为平平、但胜在老实勤快、且对“清水”二字理解得过于透彻的外门老管事。在他的认知里，修仙之人，当清心寡欲，不重口腹之欲，因此，清水阁的伙食，贯彻“能熟就行，不饿死就好”的最高指导方针，其特色是“清汤寡水，淡而无味”，弟子们私下称之为“修仙减肥特供餐”。

苏晚以前对吃食并无太大执念，能填饱肚子就行。但自从黑化，体内“原初之怨”日夜冲刷，消耗巨大，她对能量的需求也变得异常旺盛。虽然修炼本身能汲取部分灵力，但那种纯粹的、来自食物本源的补充，似乎对她这被黑暗浸染的身躯，也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师尊最近的气色，似乎越来越差了。

不是那种重伤未愈的苍白，而是一种仿佛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惫与灰败。虽然谢砚极力掩饰，每日依旧清冷寡言，指点修炼时也一针见血，但苏晚能感觉到，他周身那原本内敛平静的气息下，隐隐多了一种不祥的滞涩感，眼下的青影也日益明显。连带着他训人时，似乎都少了几分中气（虽然依旧很冻人）。

是……太累了吗？

是因为要操心阁中事务（虽然大部分是温衍大长老在处理），要应付那些时不时来“拜访”的债主和不怀好意的宗门，要压制她体内随时可能暴走的力量，还要……防着那个脑子有坑的冥君司冥苍？

苏晚的思维很简单（黑化版）：师尊消耗大了，就需要补。

怎么补？

凡人有句话，叫“药补不如食补”。

虽然她没下过厨，但她见过陆时长老炼丹。丹炉里各种药材丢进去，用丹火一炼，就能变成效果各异的丹药，有的能清怨，有的能定神，有的能……利尿。

那做饭，应该也差不多吧？把有营养的东西，用她的“怨火”（她对自己那精纯黑暗力量的称呼）加工一下，不就能变成大补之物了吗？

至于食材怎么选，火候怎么控制，调料放多少……这些细节，在黑化苏晚简单粗暴的思维里，自动被归类为“不重要”。反正，能量够足，怨火够猛，再加上她“诚挚”的心意（？），一定能做出让师尊恢复元气的“十全大补汤”！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占据了她所有的空闲脑容量。什么“黑暗乐园”，什么“怨灵傀儡”，什么“地狱兔战士军团”的下一步训练计划，都被暂时抛到了一边。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给师尊做一锅史上最补的汤！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并不是，只是普通午后）的时辰，当谢砚被温衍大长老请去商议“百宗试炼后续事宜”（主要是如何安抚/恐吓那些对烈阳宗弟子失踪心存疑虑的宗门），师弟们各自完成今日份的“怨灵越野跑”后累成死狗，瘫在院中回魂时，苏晚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墨竹院，目标明确——膳房。

膳房的老管事正蹲在门口，就着夕阳（透过寡淡的护山大阵）的余晖，慢悠悠地择着晚上要用的、看起来就没什么水灵的青菜。见到苏晚过来，他先是吓了一跳（苏晚现在的“凶名”在阁内无人不晓），随即连忙起身，拘谨地行礼：“苏、苏仙子，您怎么来了？可是要用膳？今日的灵米粥还没好……”

苏晚摆摆手，暗红的眸子扫过简陋却整洁（因为没什么东西）的膳房内部，言简意赅：“我要用厨房。你，出去。”

老管事：“……啊？”

“出去。”苏晚重复，语气没什么起伏，但周身自动逸散的、冰冷的黑暗气息，让老管事瞬间打了个寒颤，不敢多问，连忙放下手里的菜，缩着脖子，一溜烟跑了出去，还贴心（或者说，害怕）地帮苏晚带上了门。

膳房内，只剩下苏晚，以及……有限的食材。

苏晚环顾四周。架子上有几袋灵米（成色一般），墙角堆着些蔫了吧唧的普通蔬菜，梁上挂着两条风干的、不知是什么品种的兽肉（看起来比柴火硬），灶台上摆着油盐酱醋等最基础的调料，还有一个半人高、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黑铁大锅。

食材，太少了。而且，看起来……没什么“营养”。

苏晚皱了皱眉。这怎么够给师尊补身体？

她想了想，转身又出了膳房。老管事还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外不远处，见她出来，又是一哆嗦。

“还有什么，有营养的，补身子的东西？”苏晚问。

老管事绞尽脑汁：“补、补身子的？库房里……好像还有些去年剩下的、品相不太好的老山参须子？另外，后山药圃里，陆长老种的那些灵草……不过陆长老说了，谁敢动他的草，他就给谁下三个月窜稀的丹药……”

山参须子？灵草？

苏晚眼睛微微一亮。听起来就比蔫菜梆子和硬肉干有“营养”多了。

“去，都拿来。”她命令道。

老管事苦着脸，但不敢违逆，只好小跑着去库房翻找，最后真的拿来了一小包干巴巴、几乎没什么药味的山参须子，以及……几株他偷偷从陆时药圃边缘、看起来不太起眼（且他认不出品种）的灵草，颤巍巍地递给苏晚：“苏、苏仙子，就、就这些了……陆长老的灵草真的不能多动……”

苏晚接过，看也没看，转身又回了膳房，再次关上门。

老管事看着紧闭的房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为那口祖传的黑铁大锅，以及今晚全阁弟子的伙食（如果还有的话），默默点了根蜡。

膳房内，苏晚开始了她的“创作”。

她先是掀开锅盖，将半锅清水（真的是清水）倒入锅中。然后，将她认为所有“有营养”的东西，一股脑儿地丢了进去。

蔫青菜，丢进去。

硬肉干，用手掰了掰（没掰动），直接整块扔进去。

灵米，抓了两大把，撒进去。

山参须子，抖了抖灰尘，丢进去。

那几株不知名的灵草，看也没看，揪掉泥土，也丢进去。

最后，她想了想，觉得颜色可能不够“补”，又目光在膳房里逡巡，落在了墙角一个蒙尘的瓦罐上。打开一看，里面是半罐黑乎乎的、疑似是某种陈年酱料（或者已经变质了）的东西。苏晚闻了闻，没闻出什么特别（她现在的嗅觉可能也被怨气影响了），但也觉得这深色或许能增加“营养”，于是，用勺子挖了一大坨，也丢进了锅里。

好了，食材准备完毕。

接下来，是关键的“加工”环节。

苏晚没有生火。她直接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意念微动。

一股精纯、凝练、颜色深邃得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色怨气，自她掌心升腾而起。这怨气不同于她训练师弟时那种外放的、带着威慑感的黑雾，而是更加内敛、更加炽热（以一种冰冷的方式），隐隐透着炼制和融合的意味——这是她模仿陆时炼丹时的丹火，结合自身“原初之怨”特性，“开发”出的“怨火”。

她控制着这团“怨火”，缓缓移到铁锅下方。

黑色的火焰舔舐着锅底，没有寻常火焰的跳脱与热度，反而散发出一股阴寒的气息，但锅内的清水，却以惊人的速度开始……翻滚，冒泡。

不是沸腾的热气泡，而是一种粘稠的、颜色迅速变深、冒着诡异绿色烟雾的气泡。

苏晚全神贯注，暗红的眸子紧紧盯着锅内。她努力回忆着陆时炼丹时的手法，尝试用神识控制“怨火”的温度和输出，同时，也将自己那庞大的、充满侵蚀性的黑暗力量，一丝丝、小心翼翼地融入汤中。

她觉得，自己的力量这么“补”（能让她变强），融进汤里，师尊喝了，肯定也能大补！

于是，更多的、精纯的“原初之怨”，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汤锅中弥漫开来。汤汁的颜色，从深褐，转向暗绿，又泛起不祥的紫黑，最后稳定在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沼泽深处淤泥混杂了腐烂荧光物质的、不断变幻的诡异色泽。

锅内的食材，在“怨火”和“原初之怨”的双重作用下，发生了恐怖的变化。

蔫青菜迅速萎缩、碳化，却又在怨气中扭曲重生，变成了一缕缕蠕动着的、墨绿色的菜虫状物体。

硬肉干没有变软，反而膨胀、发黑，表面浮现出类似鳞片或霉斑的纹路，隐隐传出低沉的、仿佛野兽濒死的呜咽。

灵米粒颗颗爆开，但不是变成米花，而是膨胀成一颗颗惨白的、布满血丝的眼球状颗粒，在汤汁中沉浮，瞳孔（米粒的胚芽位置）还诡异地转动着，似乎在观察外界。

山参须子如同活过来的黑色线虫，在汤中疯狂扭动、缠绕。

那几株不知名灵草，则彻底融化，化作一滩粘稠的、散发着刺鼻异香的暗金色液体，与其他成分激烈反应，冒出更多的、带着辛辣苦涩气味的绿色烟雾。

那坨黑酱料，则彻底化开，变成汤底最深沉污浊的部分，其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痛苦的面孔在挣扎、嘶吼。

整锅汤，不再是一锅汤。

而是一锅……活着的地狱。

它不断“咕嘟咕嘟”地冒着粘稠的绿色气泡，气泡破裂时，散发出能让人瞬间头晕目眩的古怪气味（混合了焦糊、腐烂、腥甜、以及某种精神污染般的甜腻）。汤汁本身在缓慢地、有规律地蠕动、翻腾，仿佛有无数不可名状的东西在下面拱动。那些“食材”的变异形态在其中载沉载浮，时不时碰撞、融合，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或细微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