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上朝”
元启三年,秋。
一场连绵了三日的秋雨,终于在清晨时分悄然停歇。
宫墙之上,乌云尚未完全散去,天色却已不再如前几日那般阴沉。潮湿的空气里,带着雨后特有的清凉,宫道两旁的梧桐叶被雨水洗得油亮,偶有残留的水珠从叶尖滑落,砸在青石地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御书房偏殿内,灯火尚未熄灭。
沈渊坐在铜镜前,任由青黛为他系好龙袍上的玉带。
明黄色的龙袍,绣着四爪金龙,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这件衣服显然有些宽大,肩膀处微微滑落,袖口也过长,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
“陛下,再抬一抬手。”青黛小心翼翼地为他整理衣襟,“太后娘娘说,今日是陛下第一次正式上朝,衣裳绝不能有半点失礼。”
“朕知道。”沈渊低头,看着自己被衣料包裹的小手。
这双手,还握不稳剑柄,却已经要握起天下的权柄。
“系统。”他在心里叫了一声。
【在。】
“把今天的流程再给我过一遍。”
【今日朝会流程(简化版):】
【一、辰时一刻,陛下由内侍引导,自后宫经月华门入太和殿。】
【二、行“临朝听政”礼:】
【1. 鸣钟鼓,文武百官列班。】
【2. 陛下升座,宣“众卿平身”。】
【3. 丞相率百官奏事。】
【三、奏事内容(预计):】
【1. 北境军情简报(由兵部尚书奏报,丞相总结)。】
【2. 秋收与赋税情况(户部尚书奏报)。】
【3. 江南水患赈灾后续(工部、吏部联合奏报)。】
【四、太后与丞相会在屏风后“听政”,重大决策由太后拍板,丞相执行。】
【五、朝会结束后,陛下返回后宫,由太后“训话”。】
【系统评价:】
【这是宿主第一次以“皇帝”身份,出现在百官面前。】
【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权力。】
【建议:全程以“沉默+点头+偶尔提问”为主,避免做出任何决策性表态。】
“知道了。”沈渊在心里道。
“说白了,就是去当一个吉祥物。”
【可以这么理解。】系统道,【但请宿主记住——】
【吉祥物,也是有存在感的。】
沈渊轻轻呼出一口气。
“陛下。”青黛退后半步,打量了他一眼,“好了。”
她看着镜中的小皇帝,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穿上龙袍的陛下,与平日里那个在案前读书的孩子,仿佛判若两人。
那稚嫩的脸庞,因为龙袍与冠冕的衬托,竟也多了几分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陛下,奴婢再给您把发冠系紧一些?”青黛又道。
“不用了。”沈渊摇头,“太紧,头疼。”
“是。”青黛应了一声,退到一旁。
“走吧。”沈渊从榻上跳下,小小的身影却走得很稳。
出了偏殿,李德全早已候在廊下。
“陛下。”他躬身,脸上堆着恭敬的笑,“时辰差不多了,该起驾了。”
“嗯。”沈渊淡淡应了一声。
李德全心里微微一愣。
这几个月,小皇帝对他的态度,明显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再像以前那样怯生生地躲在宫女身后,也不会像一般的孩子那样缠着他要糖吃。
更多的时候,是这种淡淡的、礼貌的疏离。
“老奴伺候陛下上辇。”李德全连忙上前,亲自扶他。
“不用。”沈渊避开了他的手,“朕自己走。”
李德全愣了一下,讪讪地收回手:“是。”
他悄悄抬眼,打量了小皇帝一眼。
那眼神里,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像是冷静,又像是……审视。
李德全心里微微一凛:
这孩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从御书房到太和殿,要穿过几道宫门。
雨后的宫道,格外安静。
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倒映着宫墙与天空的影子。两旁的侍卫穿着甲胄,手持长戈,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仿佛石雕一般。
“陛下。”青黛走在他身侧,压低声音,“待会儿上殿,奴婢不能跟着。”
“嗯。”沈渊点头,“你在殿外候着。”
“是。”青黛咬了咬唇,又忍不住道,“陛下……别害怕。”
“朕不害怕。”沈渊道。
“朕只是有点……好奇。”
“好奇?”青黛愣了一下。
“嗯。”沈渊看着前方,“朕想看看,那些在史书上写着名字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青黛听不懂“史书”的意思,却隐约明白,陛下说的是那些“大人物”。
“陛下,他们都很怕您。”青黛道,“因为您是天子。”
“你觉得,他们是怕朕,还是怕这一身龙袍?”沈渊忽然问。
青黛一愣,一时间答不上来。
李德全在前面听见了,心里又是一惊。
这孩子,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陛下说笑了。”李德全连忙打岔,“自然是怕陛下。”
“陛下是真龙天子,是天命所归。”
“哦。”沈渊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很快,太和殿遥遥在望。
高大的殿宇在雨后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庄严,朱红的梁柱,金色的瓦顶,层层叠叠的飞檐,仿佛一只匍匐在人间的巨兽。
殿前广场上,文武百官已经按品阶站好。
文官在东,武官在西,整整齐齐,如同一幅展开的画卷。
“陛下,到了。”李德全低声提醒。
沈渊停在殿门前,没有立刻进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叫了一声:“系统。”
【在。】
“给我把今日朝会的‘重点人物’列出来。”
【已筛选出今日朝会核心人物:】
【1. 丞相谢安之:权倾朝野,朝政实际掌控者。】
【2. 太后刘婉:垂帘听政,名义上的最高决策者。】
【3. 兵部尚书卢承业:主战派代表。】
【4. 户部尚书崔宏:主和派、财政派代表。】
【5. 吏部尚书高卓:士族领袖之一,善于平衡各方。】
【6. 镇国大将军顾行舟:北境主帅,军方代表。】
【7. 安远侯卫峥:西境主将,老成持重。】
【8. 岭南节度使韩岳:地方实力派。】
【9. 京营四将:李定、王奎、赵成、孙烈。】
【系统提示:】
【这些人,将是未来十年内,朝局的关键变量。】
【建议:今日以观察为主,不要试图“表现自己”。】
“朕知道。”沈渊在心里道。
“今日,朕只做一件事——”
“记住他们的脸,记住他们的声音,记住他们的站队。”
“陛下?”李德全见他迟迟不迈步,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
“走吧。”沈渊抬脚,迈入太和殿。
殿门缓缓打开。
钟鼓声,同时响起。
“陛下驾到——!”
内侍尖细的嗓音,在大殿内回荡。
文武百官同时跪伏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震得殿内的梁柱都仿佛在微微颤抖。
沈渊站在高高的台阶下,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前世,他在电视上见过无数次类似的场景,只觉得是“演戏”。
而此刻,他真的站在这里。
那些跪在地上的人,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有自己的野心,有自己的算计,有自己的恐惧与欲望。
而他们现在,全都低着头,向他这个七岁的孩子行礼。
“众卿平身。”
沈渊开口,声音还带着稚嫩,却尽量模仿着记忆中那些帝王的语气。
“谢陛下!”
百官起身,分列两侧。
沈渊在李德全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上台阶,坐上龙椅。
龙椅冰冷而坚硬,椅背雕刻着繁复的龙纹,冷硬的木头硌得他的后背有些不适。
他却强迫自己坐直。
【系统提示:】
【当前宿主状态:轻微紧张,心跳略快,但总体稳定。】
【建议:尽量减少大幅度动作,以免暴露紧张。】
“朕知道。”沈渊在心里道。
他微微抬头,目光缓缓扫过殿内。
正下方,是宽阔的御道。
御道两侧,是文武百官。
左边,文官之首,是丞相谢安之。
他穿着一身紫色官袍,面容儒雅,眼神平和,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只有那微微含笑的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
右边,武官之首,是镇国大将军顾行舟。
他今天没有穿甲胄,而是一身黑色朝服,腰束玉带,站姿笔挺,如同一柄收在鞘中的剑。
再往后,是兵部尚书卢承业、户部尚书崔宏、吏部尚书高卓……
以及站在武将队列中的卫峥、韩岳、李定、王奎、赵成、孙烈。
这些人,他在史书上见过,在系统面板里看过,在私下里也见过几位。
但今天,是他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俯视他们。
“陛下。”
谢安之出列,躬身行礼:“今日朝会,先由兵部尚书卢承业,奏报北境军情。”
“准。”沈渊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因为大殿的回音,显得格外清晰。
卢承业出列,展开手中的奏疏:“启奏陛下,北境近日军情如下——”
他的声音洪亮,条理清晰。
沈渊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对照系统给他的“北境局势分析”。
【金狼汗国近期动作:】
【1. 多次派遣小股骑兵袭扰边境村落,试探防御。】
【2. 在边境集结兵力,数目不明,但有明显增加趋势。】
【3. 与北蛮其他部落接触频繁,疑似在进行联盟谈判。】
【系统评价:】
【金狼汗国在“试探+准备”阶段。】
【未来一年,若大齐内部不稳,极有可能发动大规模南侵。】
“……臣以为,”卢承业奏报完毕,抬起头,“当增兵北境,加固城防,以示我大齐之威。”
“否则,一旦金狼汗国认为我大齐软弱可欺,后果不堪设想。”
“卢尚书此言差矣。”户部尚书崔宏立刻出列,“国库虽尚有盈余,却经不起连年征战。”
“如今江南水患刚过,赈济、修堤皆需银两。”
“若再大规模增兵北境,军饷、粮草、军械,哪一样不是钱?”
“臣以为,当以守为主,慎言兴兵。”
“崔尚书是怕花钱?”卢承业冷笑,“难道北境的城池,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卢尚书这是要将战事之责,推到户部头上?”崔宏也不示弱,“臣只是据实以奏。”
“陛下年幼,太后与丞相尚未定策,卢尚书却在朝堂之上危言耸听,是何居心?”
殿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文武百官,各自低头,谁也不说话。
这种场面,他们见得多了。
每一次,只要涉及“战”与“和”,兵部和户部总要吵上一场。
最后,决策权,自然落在太后与丞相手里。
“够了。”
谢安之轻轻抬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朝堂之上,是议事之所,不是争吵之地。”
卢承业和崔宏同时一滞,各自躬身:“臣失态。”
谢安之转向龙椅上的小皇帝,躬身道:“陛下,北境之事,事关重大。”
“兵部主战,户部主和,各有道理。”
“臣以为,当由太后定夺。”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若有圣意,也可先行示下。”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龙椅。
沈渊心里冷笑。
来了。
第一波试探。
谢安之这一手,表面上是尊重他,让他“先行示下”。
实际上,是在提醒所有人——
真正的决策权,在太后手里。
同时,也是在试探他,敢不敢在这种时候“越权”。
“朕……”
沈渊张了张嘴,故意露出一副有些茫然的表情。
他看了看谢安之,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顾行舟,再看了看殿外的方向——
那里,是太后所在的屏风之后。
“朕还小。”他低下头,声音有些怯怯的,“这些事,朕听不太懂。”
“朕只知道,打仗会死很多人。”
“江南刚刚闹过水患,百姓很苦。”
“若再打仗,是不是……会更苦?”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孩子特有的迷茫与不安:“丞相,你说呢?”
谢安之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小皇帝会把问题又丢回给他。
而且,用的还是这种“百姓很苦”的理由。
“陛下圣心仁厚。”谢安之躬身,“臣深感欣慰。”
“北境之事,臣与太后,自当慎之又慎。”
“绝不会轻易兴兵。”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也不会任由金狼汗国挑衅。”
“臣以为,可一方面增派使者,与金狼汗国议和。”
“另一方面,命北境守军加强戒备,若对方敢犯我疆土,必予以痛击。”
这是一个典型的“折中方案”。
既不彻底开战,也不完全示弱。
“丞相所言极是。”崔宏立刻附和,“和为贵。”
“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社稷之福。”
卢承业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再反对。
谢安之转向屏风后:“太后娘娘,臣之拙见,不知是否合您心意?”
屏风后,传来刘太后淡淡的声音:“准。”
“就依丞相所奏。”
“诺。”谢安之躬身。
殿内的气氛,这才略微缓和。
【系统提示:】
【朝会第一阶段结束。】
【宿主表现:成功将决策权“交还”给太后与丞相。】
【评价:避免了过早暴露政治立场,同时在“百姓很苦”的言论中,展现了仁君潜质。】
【政治 +0.1】
【声望 +0.2】
“这就涨了?”沈渊在心里道。
【是。】系统道,【在百官眼里,你刚才那句话,是“小孩子的仁心”。】
【这对你来说,是加分项。】
“朕倒是觉得,自己刚才像个复读机。”沈渊自嘲。
【但复读的是“正确答案”。】
接下来,是户部奏报秋收与赋税,工部与吏部联合奏报江南水患的赈灾情况。
这些内容,对沈渊来说,既枯燥,又重要。
枯燥,是因为那一串串数字,听得他头昏脑涨。
重要,是因为那些数字背后,是千千万万百姓的生计。
【系统提示:】
【江南水患,虽已基本控制,但灾后重建需至少三年。】
【若赋税不减,百姓负担过重,极易引发民变。】
【建议:未来亲政后,优先考虑减税与水利建设。】
“朕记住了。”沈渊在心里道。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坐在这龙椅上,虽然不能做任何决定,却拥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优势——
他可以提前知道,哪些地方会出问题。
然后,在未来,用“皇帝”的权力,去修补这些问题。
“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谢安之再次出列:“今日所奏之事,已基本完毕。”
“若太后与陛下无其他吩咐,臣请散朝。”
屏风后,刘太后的声音传来:“准。”
“众卿退朝。”李德全尖声唱道。
文武百官再次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渊坐在龙椅上,看着他们依次退出大殿。
顾行舟经过御道时,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有审视,有好奇,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卫峥也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温和与欣慰。
韩岳则只是扫了一眼,便低下头,嘴角似乎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京营四将中,赵成多看了他几眼,其余三人,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文官队列中,谢安之走在最前,背影从容,仿佛刚才那一场场争论,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陛下,起驾回宫吧?”李德全小心翼翼地问。
“再等等。”沈渊道。
他还坐在龙椅上,没有动。
殿内,只剩下几名内侍和侍卫。
雨后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洒在大殿中央,照出一片明亮。
“系统。”他在心里叫了一声。
【在。】
“这,就是朕的朝堂。”沈渊在心里道。
“这,就是朕将来要面对的人。”
【是。】系统道,【你今天做得很好。】
【没有逞强,没有冒进,没有试图抢戏。】
【你让他们以为,你还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皇帝”。】
“可朕知道,朕不是。”沈渊道。
“朕知道,他们每一个人,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朕知道,将来有一天,朕要从他们手里,把属于朕的东西,一点点拿回来。”
【是。】系统道,【但不是今天。】
“朕知道。”沈渊缓缓从龙椅上跳下。
他走下台阶,站在刚才百官行礼的地方,抬头看了一眼那高高的龙椅。
“总有一天,”他在心里道,“朕不会再只是坐在上面,听别人吵架。”
“朕会亲自开口,让他们,听朕的。”
“陛下?”李德全见他站在殿中发呆,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走吧。”沈渊收回目光,转身向殿外走去。
刚走到殿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殿。
“系统。”
【在。】
“记录一下。”沈渊道。
“元启三年,秋。”
“朕七岁。”
“朕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上朝。”
“朕什么都没决定。”
“但朕,看清了很多人。”
【已记录。】
【主线任务“活下去”进度更新:】
【你已完成:】
【——首次朝会观察。】
【——在百官面前成功维持“无害幼主”形象。】
【——初步建立对朝局的直观认识。】
【当前评价:你不再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小皇帝。】
【你开始,学会在棋盘边,看清每一颗棋子。】
沈渊走出太和殿。
雨后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他脸上。
青黛连忙上前,给他披上一件薄披风:“陛下,风大。”
“嗯。”沈渊应了一声。
“陛下,刚才……还好吗?”青黛小心翼翼地问。
“还好。”沈渊道。
“他们吵得很厉害。”青黛压低声音,“奴婢在殿外都听见了。”
“嗯。”沈渊道,“以后,还会吵得更厉害。”
“那陛下怎么办?”青黛有些担心。
“朕?”沈渊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笑,“朕先学会,怎么在他们吵的时候,不被吵死。”
青黛愣了一下,没听懂。
但她看到,小皇帝的眼神里,没有刚才在殿内的那种紧张与不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带着一点冷意的坚定。
“走吧。”沈渊道,“去长乐宫。”
“太后娘娘,该‘训话’了。”
青黛心里一紧,却还是应了一声:“是。”
她跟在沈渊身后,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这个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一条,谁也无法替他走的路。
前方,是权力的漩涡,是人心的黑暗,是天下的风雨。
而他,只能一步步走过去。
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