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榆中学的第二天，气氛微妙。
高二（一）班教室里，苏晚星坐在靠窗的位置，单手托腮看着窗外。阳光在她侧脸镀上一层浅金色，睫毛又长又密，垂下来时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如果忽略她另一只手正不耐烦地转着笔，看起来倒像个安静的美少女。
“星星。”顾野把一盒草莓牛奶推到她桌上，“早饭没吃吧？”
苏晚星瞥了一眼，没接：“没胃口。”
“因为陆䂙？”顾野压低声音。
苏晚星转笔的动作一顿，笔“啪”地掉在桌上。
“因为他？”她冷笑，“他也配？”
话音刚落，教室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苏晚星抬眼看去。
陆䂙背着那个旧书包走进来，校服穿得一丝不苟，领口的扣子都扣到最上面一颗。他目不斜视地走到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那是班主任特意给他安排的“特殊座位”，离苏晚星的座位隔着整个教室。
“装模作样。”苏晚星低声嗤笑。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讲课枯燥得像念经。苏晚星听得昏昏欲睡，干脆掏出手机藏在书底下刷微博。
热搜第一条：#星榆中学贫困生遭豪门千金当众羞辱#
配图正是昨天她踢翻陆䂙书包的场景，照片拍得很有技巧，角度刁钻，把她的嚣张和陆䂙的“隐忍”展现得淋漓尽致。
评论已经炸了。
【卧槽，这女的谁啊这么嚣张？】
【楼上村通网？苏家大小姐苏晚星都不认识？锦城顶级豪门，惹不起惹不起】
【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心疼小哥哥】
【等等，这不是陆䂙吗？曾经的陆家小少爷啊！】
【陆家？两年前破产那个？啧啧啧，真是落毛凤凰不如鸡】
【苏家和陆家不是世交吗？这塑料情谊】
苏晚星盯着屏幕，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谁拍的？
照片明显是精心挑选的角度，故意引导舆论。星榆中学的学生虽然爱看热闹，但一般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发到网上，毕竟谁也不想得罪苏家。
她抬眼，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
最后落在林薇薇身上。
林薇薇正低头看着手机，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察觉到苏晚星的视线，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无辜又关切的表情，用口型问：“晚星姐，怎么了？”
苏晚星没理她，直接关掉手机。
下课后，班主任把苏晚星叫到办公室。
“苏晚星，网上的事你知道了吧？”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学校很重视这件事，已经联系平台删帖了。但影响已经造成，校长希望你……”
“希望我道歉？”苏晚星打断他，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站得吊儿郎当。
班主任噎了一下：“至少，收敛一点。你和陆䂙同学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我不管，但在学校里，不要闹得太难看。”
苏晚星扯了扯嘴角：“知道了。”
从办公室出来，她没回教室，而是径直走向学校后门的小巷——那是学生抽烟打架的“秘密基地”。
刚走到巷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几个男生的哄笑声。
“陆䂙，听说你昨天被苏大小姐当众羞辱了？怎么样，爽不爽？”
“人家可是千金大小姐，踹你是给你面子，懂不懂？”
“诶，你们陆家以前不是挺牛的吗？现在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要不要哥几个施舍你点零花钱？”
苏晚星脚步一顿，靠在墙边，悄悄探头往里看。
巷子里，三个穿着星榆校服的男生把陆䂙围在中间。为首的是个染了黄毛的胖子，苏晚星认得他，王家的小儿子王硕，家里做建材生意，勉强挤进锦城二流豪门。
陆䂙背靠着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
“说话啊，哑巴了？”王硕伸手想拍陆䂙的脸。
陆䂙偏头躲开。
“操，还敢躲？”王硕怒了，一把揪住陆䂙的衣领，“我告诉你，在星榆，像你这种穷酸货，就得学会夹着尾巴做人。看见我们，最好绕道走，懂？”
这话听着耳熟。
苏晚星挑眉——这不是她昨天说的话吗？
陆䂙被揪着衣领，脸上依然没什么波澜。他甚至笑了笑，轻声说：“王少，你说得对。”
“知道就好！”王硕得意地松开手，拍了拍陆䂙的脸，“以后每个月交五百保护费，哥几个罩着你，保证没人敢欺负你，怎么样？”
陆䂙没说话。
王硕以为他默认了，更加得意：“对了，听说你和苏晚星有过节？哥教你个办法，晚上把她约出来，灌醉了拍点照片，到时候她还敢嚣张？说不定还能讹苏家一笔……”
话音未落。
陆䂙突然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苏晚星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听到“砰”的一声闷响，王硕已经捂着肚子跪倒在地，脸色惨白，疼得说不出话。
另外两个男生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想上前，却被陆䂙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那是怎样的眼神？
冰冷，锋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
和昨天那个温顺隐忍的贫困生判若两人。
“你、你敢打人……”一个男生哆嗦着说。
陆䂙没理他，蹲下身，看着疼得蜷缩在地上的王硕，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第一，我不需要任何人罩。”
“第二，保护费？你们配吗？”
“第三——”他顿了顿，眼神冷得能冻死人，“再让我听到你们议论苏晚星半个字，下次断的就不只是肋骨了。”
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下，侧头看向巷口的方向。
苏晚星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墙后缩了缩。
但已经来不及了。
陆䂙的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藏身的位置，然后，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什么也没说，走了。
苏晚星靠在墙上，心跳得厉害。
她刚才……看到了什么？
那个眼神，那个身手，还有他最后那句话……
“再让我听到你们议论苏晚星半个字……”
他为什么要维护她？
不是来复仇的吗？
下午放学后，苏晚星没让司机来接，一个人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那是苏家旗下的产业，她偶尔会去吃饭，顺便查账。
经理见到她，立刻迎上来：“大小姐，您来了。还是老位置？”
“嗯。”苏晚星点头，正要往包厢走，目光忽然瞥见餐厅角落。
靠窗的位置，陆䂙穿着服务生的制服，正在给一桌客人上菜。
他动作熟练，腰背挺直，白衬衫黑马甲穿在他身上，居然有种说不出的禁欲感。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侧脸上，柔和了那分锋利，看起来……竟然有点顺眼。
苏晚星盯着看了三秒，然后冷笑一声。
“经理。”她指着陆䂙，“那个人，新来的？”
经理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脸色微变：“是、是的，今天刚来。大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苏晚星笑得意味深长，“我就是想尝尝他的手艺。让他过来，我要点菜。”
经理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做了。
陆䂙很快走过来，手里拿着菜单，脸上挂着标准的服务生微笑：“小姐，请问需要什么？”
苏晚星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上下打量他。
“哟，这不是陆同学吗？白天在学校读书，晚上还得打工赚钱，真是辛苦啊。”
陆䂙笑容不变：“生活所迫，让苏大小姐见笑了。”
“怎么会呢。”苏晚星拿起菜单，随手翻了翻，“我就是佩服你这种自力更生的精神。不像我，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想体会一下打工的滋味都没机会。”
这话说得又毒又刻薄。
旁边的经理冷汗都下来了。
陆䂙却像是没听出讽刺，依然笑着：“苏大小姐命好，是福气。”
苏晚星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那片平静里找出哪怕一丝裂缝。
但没有。
他的眼神温顺，恭敬，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苏晚星就是觉得不对劲。
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一张精心打磨的面具。
“行吧。”她合上菜单，随手扔在桌上，“把你们这儿最贵的菜都上一遍。对了，我要他——”她指着陆䂙，“亲自给我端上来。”
经理连忙说：“大小姐，这……”
“怎么，不行？”苏晚星挑眉。
“行，当然行。”经理擦了擦汗，对陆䂙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
陆䂙点头：“好的，请稍等。”
他转身离开，背影挺拔，步伐平稳。
苏晚星盯着他的背影，心里那股不安感又冒了出来。
半小时后，菜陆续上齐。
陆䂙端着最后一盘牛排走过来，弯腰放在苏晚星面前：“小姐，您的菜齐了。”
苏晚星没动刀叉，而是盯着那盘牛排看了几秒，忽然说：“这酱汁颜色不对，换一份。”
陆䂙顿了顿：“好的。”
又过了十分钟，新的牛排端上来。
“太老了，重做。”
“肉切得不好看，重做。”
“摆盘丑，重做。”
一连退了三次，厨房的主厨都快哭了。
第四次，陆䂙端着牛排走过来时，苏晚星终于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嚼了两下，她皱眉：“咸了。”
陆䂙站在桌边，没说话。
苏晚星抬眼看他，挑衅地笑：“怎么，不耐烦了？”
“没有。”陆䂙说，“我让厨房重做。”
“不用了。”苏晚星放下刀叉，端起旁边的汤喝了一口。
然后，她的动作停住了。
汤是奶油蘑菇汤，味道浓郁，但……怎么有点甜？
她抬眼看向陆䂙。
陆䂙正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表情平静。
苏晚星又喝了一口。
确实是甜的。
有人在汤里加了糖。
她放下汤碗，盯着陆䂙：“这汤，谁做的？”
“厨房。”陆䂙说，“有问题吗？”
“味道不对。”苏晚星一字一句，“太甜了。”
陆䂙抬眼，对上她的视线，眼神坦荡：“可能是厨师不小心把糖当成盐了。我让厨房重做一份。”
“不用。”苏晚星忽然笑了，“我就是好奇，到底是不小心，还是……有人故意的？”
她盯着陆䂙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破绽。
但陆䂙只是微微皱眉，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苏大小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苏晚星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你往我汤里加了糖，对不对？”
陆䂙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也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莫名让苏晚星心头一紧。
“如果我说是，苏大小姐会怎么样？”他轻声问，“报警？还是像昨天一样，当众羞辱我？”
苏晚星没说话。
陆䂙继续道：“如果我说不是，苏大小姐会信吗？”
两人对视着，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对峙。
最后，陆䂙叹了口气，声音恢复成那种温顺的调子：“汤是我端的，如果味道不对，我愿意承担责任。苏大小姐想怎么处置，我都接受。”
又是这样。
以退为进，把问题抛给她。
苏晚星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觉得没意思。
“算了。”她摆摆手，“你走吧。”
陆䂙点头：“谢谢苏大小姐。”
他转身离开，走到转角时，脚步顿了顿。
苏晚星没看到，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而苏晚星坐在原地，盯着那碗甜得过分的汤，心里乱成一团。
他到底想干什么？
故意往她汤里加糖，是为了报复她白天的刁难？
还是……另有目的？
她想起巷子里他那个冰冷的眼神，想起他说“再让我听到你们议论苏晚星半个字”。
想起母亲遗物里那个“陆”字。
无数线索在脑海里交织，理不出头绪。
最后，她拿出手机，给顾野发了条消息：
【帮我查个人。】
【陆䂙。】
【我要知道他这两年的所有动向。】
发完消息，她端起那碗汤，又喝了一口。
甜得发腻。
像裹着糖衣的毒药。
她放下碗，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不管陆䂙想玩什么游戏，她奉陪到底。
只是这场游戏里，谁才是真正的猎人，谁才是猎物，还不一定呢。
深夜，老旧小区。
陆䂙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浴室。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一条新消息：
【进展如何？】
他回复：【顺利。她已经开始怀疑了。】
对方很快回：【注意分寸，别让她起疑心。】
陆䂙看着那句话，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打下一行字：
【我知道。】
【但她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发送。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想起今天苏晚星盯着那碗汤时的眼神——警惕，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扯了扯嘴角。
苏晚星。
这才刚开始。
等你知道所有真相的那天，你会不会后悔，今天没有直接把这碗汤泼在我脸上？
窗外夜色深沉，陆䂙掐灭烟，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像潜伏在暗处的狼，盯着猎物，耐心等待最佳时机。
而猎物，已经踏进了他布下的第一道陷阱。
虽然只是一勺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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