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渊离去后,云栖镇的秋意愈发浓重,红叶落满了青石板路。
藏书楼的晨雾依旧准时漫入窗棂,只是案前再无温好的莲子羹。
沈清辞每日依旧按时开楼,整理典籍,擦拭书架,一如往昔。
只是指尖划过那些两人一同翻过的古籍,心中总会泛起空落。
她将苏景渊留下的画卷挂在案头,画中烟雨朦胧,一如初见那日。
梅枝书签被她系在了常读的《诗经》上,沉香木的香气日夜萦绕。
那些压在书中的枫叶,被她小心整理好,装在一个精致的木盒里。
每日晨起,她都会登上藏书楼的顶楼,朝着北方望去,目光悠远。
北方是苏景渊奔赴的方向,那里战火纷飞,让她日夜牵挂难安。
她托往来的商客打听边关的消息,每次都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
起初尚能收到零星的讯息,说苏家军军纪严明,屡屡挫败敌军。
每当这时,沈清辞便会对着北方焚香祈福,心中的担忧能少几分。
她开始学着写信,将每日的琐碎日常,一一写在信笺之上。
写藏书楼新来的典籍,写镇外枫林的红叶落了又生,写晨间的雾。
写她煮的清茶凉了又热,写案头的兰草又抽出了新芽,字字恳切。
可边关路途遥远,战火阻隔,书信寄出,却迟迟没有回音。
她从不气馁,依旧每日写一封信,攒在一个锦盒里,等他归来相看。
转眼入冬,江南罕见地下了一场雪,将云栖镇裹上了一层素白。
青瓦覆雪,红梅初绽,这般景致,她从前总爱与苏景渊一同赏。
如今只剩她一人立在藏书楼的院中,看雪花落在梅枝上,簌簌有声。
她想起苏景渊曾说,京城的雪更大,落雪时满城皆是银装素裹。
那时她还笑着说,待他归来,便同他去京城看一场盛大的雪。
可如今,唯有漫天飞雪,伴着她一人的思念,落在肩头,凉透心底。
年关将至,镇上家家户户都在筹备年货,街巷间满是热闹气息。
沈清辞却依旧守着冷清的藏书楼,只是多备了一副碗筷,一双杯盏。
除夕夜,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爆竹声此起彼伏,响彻小镇夜空。
她独自坐在案前,点燃一支蜡烛,将锦盒中的书信又翻了一遍。
烛光摇曳,映着她单薄的身影,眼底的落寞藏也藏不住。
就在她对着烛火发呆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心中一动,连忙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满身风雪的驿卒。
“请问是沈清辞姑娘吗?有边关寄来的书信。”驿卒搓着冻红的手问道。
沈清辞的心跳骤然加快,连忙点头,双手颤抖着接过书信。
信封上是苏景渊熟悉的字迹,带着几分潦草,边角还有淡淡的血迹。
她攥着书信,指尖冰凉,连拆开信封的力气都险些没有。
信中的字迹有些凌乱,看得出来是匆忙之间写下,却字字清晰。
他说边关战事吃紧,连日征战,幸而身无大碍,让她不必挂怀。
他说他日日贴身带着那枚木牌,木牌上的名字,是他唯一的念想。
他说他时常想起云栖镇的烟雨,想起藏书楼的墨香,想起她的笑靥。
他说待开春战事稍缓,定想办法再寄书信,盼她安好,莫要牵挂。
信的末尾,他只写了四个字,落笔沉重:盼君安好。
沈清辞捧着书信,泪水无声滑落,打湿了泛黄的信笺。
这是她收到的第一封回信,带着边关的烽火气息,却让她满心安稳。
她将书信小心翼翼地收好,贴身存放,如同握着他温热的手掌。
这个除夕夜,因为这一封迟来的雁书,她心中终于有了暖意。
开春之后,冰雪消融,云栖镇的草木渐渐抽出新芽,焕发生机。
沈清辞依旧每日写信,也终于能按时收到苏景渊的回信,虽不频繁。
有时是寥寥数语,告知平安;有时是长篇赘述,说着军中的琐事。
她从信中得知,苏景渊凭借那部《云栖兵法》,屡立奇功。
他从一个青涩书生,渐渐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将领,沉稳而果敢。
她为他欣喜,也为他担忧,怕他在战场上受伤,怕他承受太多辛苦。
她将家中的伤药又整理了一番,托可靠的商客送往边关,再三叮嘱。
日子便在这般书信往来中缓缓流逝,春去夏来,又是一年秋至。
镇外的枫林再次染红,沈清辞依旧会每日登上顶楼,遥望北方。
只是她的眼底多了几分笃定,少了几分焦灼,因为心中有了期盼。
她开始学着打理家事,学着盘算生计,为日后两人的相守做准备。
她将藏书楼打理得愈发妥当,等着他日苏景渊归来,能安心相伴。
可她不知道,朝堂之上的暗潮,早已悄然涌动,朝着边关蔓延。
有人忌惮苏家的军功,有人觊觎那部《云栖兵法》,早已布下陷阱。
一封封带着暖意的雁书,终究抵不过朝堂纷争的险恶,战火的无情。
这日,沈清辞依旧在院中晾晒古籍,却见往日送信的驿卒匆匆而来。
他的神色凝重,手中捧着的不是熟悉的信笺,而是一个素色的包裹。
沈清辞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她的心头。
她颤抖着接过包裹,指尖触到包裹上的布料,冰凉刺骨。
包裹很轻,里面的东西,似乎早已预示着,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即将倾覆她所有的期盼。
她站在院中,秋风卷起地上的红叶,落在她的肩头,一如苏景渊离去那日,只是心中的暖意,却在一点点消散。
她紧紧抱着那个素色包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肯落下。
她告诉自己,要坚强,要等他,可心底的不安,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藏书楼的墨香依旧,只是这一次,连案头的梅枝书签,都似染上了几分凉意,伴着她,等待着一个未知的结局。